谭昭昭平静地道:“大郎,岭南道靠海的百姓喜欢吃咸鱼,倒是有句话说得好,食得咸鱼抵得渴。流放,贬谪,皆没什么大不了,我都陪着你去。”
张九龄又高兴,又伤感,他紧紧拥着她,道:“我尽量,尽量不让昭昭吃苦。”
谭昭昭听到他声音轻颤,清楚感受到了他的愧疚与不确定。
谁都不敢保证能一帆风顺,被流放,贬谪的官员比比皆是,张说回了朝廷,姚崇此时还被贬谪在申州,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被贬了。
张九龄亦不敢保证能安稳无虞,前世时,他也被贬谪罢官过。
谭昭昭道:“我去同雪奴说一声,让她莫要担心。”
张九龄拉住了她,道:“
外面还在下雪呢,让眉豆走一趟吧,就说没事了,让她放心就是。”
谭昭昭心道先让雪奴放心,明日再去同她细说就是,便坐了下来,唤来眉豆走了一遭。
翌日,谭昭昭还在睡梦中,听到门外响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她恍然睁开眼,朝窗棂望去,高丽纸一片雪白,她一时分不清是下雪,还是已经天光大亮。
张九龄亦醒了过来,随着她一起看去,搂住她,含糊道:“时辰还早,昭昭再睡一会。”
谭昭昭被拉回了被褥里,张九龄扬声问道:“何事?”
门外,眉豆急促慌乱的声音在外响起:“九娘,九娘,莲娘来了,雪奴雪奴出了事。”
谭昭昭静静望着帐顶,只感到身上的血液,从脚底涌上头,再从头直冲而下,控制不住全身冰凉,变得僵硬。
张九龄下意识先看向谭昭昭,床帐里昏暗,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便重重握了下她的手,道:“昭昭别急,我去瞧瞧。”
谭昭昭一动不动,张九龄心中一紧,忙翻身坐起,披上外袍大步走了出去,一下拉开门。
眉豆惊得一下抬起头,莲娘脸色比庭院里的白雪还要白,眼红嘴青,哆嗦着想要张嘴,一开口,眼泪先簌簌掉落:“大郎,主子她,她没了”
张九龄脑子里轰了声,起初他以为,雪奴只是被人寻衅,太平公主施压为难而已!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张九龄回转头,看到谭昭昭身着里衣,光脚立在那里,哑声问道:“雪奴没了,莲娘,你说清楚,什么叫雪奴没了?”
莲娘哭着道:“夜里雪下得大,屋子里冷,奴半夜起来添置熏笼的炭。主子向来睡得浅,夜里尤其惊醒,听到动静,总会问上一句。奴不小心,夹炭的钳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床帐里还是一片安静。奴觉着不对劲,便前去,前去问”
谭昭昭猛地伸手拨开她,往屋外冲去。
张九龄长臂一伸,拉住了谭昭昭,她头也不回,用力甩开。
“去拿风帽,鞋袜!”张九龄见拦不住,便追在了谭昭昭身后,厉声吩咐已经呆若木鸡的眉豆。
眉豆回过神,赶紧前去拿了鞋袜风帽追上去。
谭昭昭已经跑到了大门边,张九龄接过眉豆手上的鞋袜风帽,先兜头将她裹住,一声不吭抱着她,将罗袜木屐往她脚上套。
触及间,玉足如寒冰。
张九龄却感到像是握着热炭,灼得他生疼。
他不敢去看谭昭昭似乎空洞,又狂乱的双眸。
雪奴是她在长安认识的第一人,她们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吃酒,彻夜狂欢。
他离开长安时,是雪奴陪着她,怀孕生子,两次兵乱,她们皆守在一起,互相倚靠,生死相依。
对于谭昭昭来说,雪奴早已成了她的亲人,其实对张九龄来说,何尝不是如此。
他不清楚自己可有做错,要是雪奴出事与他有关,这辈子,他不知能否得到谭昭昭的原谅。
谭昭昭呼吸急促,胸口急促起伏着,浑身簌簌发抖,手撑在他的肩头,却依旧站立不稳。
张九龄干脆扔掉了木屐,弯腰将她背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此时天空一片漆黑,四下万籁俱寂。
小巷里的积雪,莫过了脚踝,张九龄稳步走着,雪在脚下吱吱作响,寒风卷过,好像在呜呜咽咽的哭。
雪奴躺在卧房的床榻上,双手搭在胸前,看上去一片安宁。
嘴角的血渍,在雪白的面孔上,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