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山染修眉绿
眼下正是日中,太阳悬在大帐正上,过了当中的圆窗,直亮亮照进帐里。
只见大帐里环着周边上坐了有足足百来号人,讲着各自部族的科尔沁话,大碗饮酒。一干人身上各带了兵刃,有空手套指虎的,有弯弓配羽箭的,有两头包金的长棍,但多数还是一柄弧月似的弯刀,收在刀痕满布的黑鞘里,又添上三分的豪迈。
两张褐红罩蓝毯的木桌正排在主位,其后落座了一高一矮两号人,高得那个极高,手里捧的酒碗也是极大,一只便盛得下凡人两个滴溜溜的脑袋;矮的那个身量虽算不得极低,被高个一衬,仍是简直成了一小片飘飘落地的黑雾,裹着黑带的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哒哒地敲着酒碗的边。
虽说是酒碗,那碗里盛着的,却分明是一碗酸甜的沙果,個个透着十二成的橙红,上头沾着要坠不坠的冰露,教人见之口舌生津。
这百来号的人物环起的场地里头,正是一阵蓄势要发的比斗。两个战士各一身挽着袖子的战袍,提一把未开刃的钝刀,凝神盯着敌手的肩膀。一个是头顶扎着直挺挺的单辫,一个原是一头遭火铳燎了一半的杂乱短发,后索性剃了个干净,区分倒也简单。
单辫的战士手里的刀慢慢地往前耸,突然猛地一颤,霎时发力,往光头战士的腰腹刺去,后者动势慢上三分,却筹思好了对策,招招相拆,刀刀能护,竟似未卜先知般,将单辫战士的刀势尽数地封了回去。只听铮铮金铁交击不绝,顷刻便是十数招过去,攻守莫测,胜负难分。
“虽有招式,却没得应变的法子,”黑衣人笑道,探身从酒碗里捏起枚果子,又往回靠到毛皮的软座上。“因此得冒先攻的险。”
两个过招的刀客往来愈快,单辫的长刀一摇,向斜侧滑出两步,身子一底,又将长刀一拐劈来,端的是一个来势奇疾。光头的战士应势而上,虽有忽缓忽紧的差异,大体上可谓越攻越快,变化繁复,逼得单辫的应接不暇,左支右绌,也引得周边旁人目眩不已。
众人吵吵嚷嚷地叫着好,今个儿大汗军帐里的比斗,能进得来者,无一不是各部群雄,能捉对登了台,在可汗面前上了兵器划剑比试的,更是各个都有傍身的绝技,因此众人叫喝的响亮,一片鼓掌喝采。
大汗道:“比之泰拉人,如何?”
晚上一顿烤肉后,众人便散了个七七八八,余下又有几个要单独留下不动,找大汗讲些各部的事务。莫尔斯无心当面围着他们听部族里的要事,便到了帐外头,几步迈出,脚下就到了几十里外的空地。
“比之奥林匹亚人呢?”可汗双目注在比斗中,口中说道。
“若要拿奥林匹亚的凡人出来作比,那巧高里斯战士当的是神勇无双,但比上阿斯塔特,呵……。”
趁着手上无事,莫尔斯将长信自空中取来,提不起用真纸真笔的兴头,便让点墨的字自个儿浮上空荡荡飘着的信纸。
若说草原各部当真浸在武技比斗里流连不舍,倒也并非如此。还该是本着当大汗的面,展示斗技的心思,才依次地上去动手较量。
“而对于第五军团,巧高里斯的文化与其说是排外性强,倒不如说是同化性格外厉害。我的经验与直觉告诉我,日后星空猎手的转型,甚至可能是温和却迅速,自发性极强的。”
可汗朗声笑道:“可还有谁来比武较艺!”
“——璞玉未琢。”黑衣人话锋回转,悠悠笑道。
现下雪融的冷季刚过,正值巧高里斯天气回暖,草甸子的青黄底色慢慢地重又挣了出来。等牧草再长上一长,骏马就不必再紧巴巴地啃干草料。
察合台的口气颇有闲散友善之意,黑衣人不管旁的,咬着沙果,含含糊糊地照着明面上的意思作答:“神采不凡,武技精绝。”
后者噔噔退开,下盘已乱,单辫的旋即追上,眨眼将钝刀逼上,一击敲在右肩,若是用了真刀,转眼这一条臂膀便全得下来。纵是一把钝刀,回去也得肿上数日,才能消了血痕。
“有些原体母星与泰拉的文化差异并不大,只在文明的表现上出现明显的分支,例如彻莫斯、科索尼亚等地。你的奥林匹亚也该算在这一类别中。在这些地方,泰拉裔的军团战士会比较容易与后至的士兵达成和谐。”
他笑了一声,忽地轻声一“哦”,只见场中一阵白光闪动,单辫的手底下刀光一吐,冷刃如虹,速度竟又上一层,若非临场地有了突破,那便是起先的出招都留了三分余地,换来这一招奇兵骤起,霎时破了光头的刀势,刀锋斜转,砰一声将刀背撞在光头的左胸。
可汗饮下口酒,一旁的哈西克招人来接过酒碗,为大汗把那酒水重又满上。
场下登时一片屏气后的喝采,人人拍桌相庆,无不佩服。战士们以巧高里斯的礼节互相握了手腕,汗如雨滴,气喘连连,而后各往临近的桌边走去,饮下烈酒助兴。
“有些地方与泰拉的文化出现了较大的不同,典型例子无疑是芬里斯。黎曼·鲁斯用近乎强硬的方法,将第六军团改成芬里斯的太空野狼,你在现在的第六军团身上,是看不见泰拉的影子的。除非你要扩展泰拉的定义。”
比斗从午时连到傍晚,除去主座上两个非人,台下众人无不提刀或赤手而上,各施绝技,连战不休。
此地的大气犹未遭帝国那星球改造的污染,寒风将薄云一扫,便是繁星璀璨,可惜比之奥林匹亚,少了那道纵贯天际的轨道圆弧,反倒是叫人习惯不得。
——
“钢铁勇士怎能缺了速攻的部队?虽恐怕不若专精此道的队伍那般神行万里,就军里的编制来论,究竟是不得少的。我看你倒有心令第五军团往那转进似疾风的道上走,日后若要有并肩抗敌的机遇,我便在此先谢过你了。”
可汗斜睨一眼,伴着黑衣人在草原上无甚目的地四下闲逛,道:“我这倒是缺了回拒的由头。”
二人一者骑马,一者徒步,本该是有悖常情的怪相,然则虑及那骑马者连人带马算作一块,都及不上可汗一人的雄伟身形,前者不欲走步,便也情有可原了。
“那我可要问得再进一步。”
莫尔斯笑道,从他那匹黑马上跃下,手下不使劲地捋了两把漆黑油亮的马鬃。
他初来时,轻易地牵了这匹与他衣装相合的黑马,巧高里斯人还道是这天外怪人有一手驯马的好本事,心下多为佩服。过了些日子,众人才觉出不对味来,这黑马哪是服了管束,是天天吓得不敢动弹。这也是怪事一桩。
“但说无妨,莫尔斯。”可汗道,用个古里古怪的调子念着黑衣人的名字,视线望向极远的边际。日光透过云层,映在他面部的长疤上,使得人想起刀剑刺出时刹那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