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黄包车带走的朱鱼,并没有领受郭阡的安排。
她深觉这人脑子约莫是有些毛病的。她好心好意去向他通风报信,他却不清不楚地将她扭送来郭公馆,莫名其妙地吩咐阿旭扣着她,不教她走。
他要发疯,她断没有跟着他一起疯的道理。
等黄包车开到了郭公馆门口,阿旭正在给车夫点钱,她觑准时机,趁阿旭不注意,蹑手蹑脚无声滑下车来,拔腿狂奔起来。
“哎!朱姑娘!你去哪儿呀——”
她听见阿旭急促的呼喊声从她身后传来,可她全然不顾,只知拼了命向前狂奔,顺势挤进迎面而来的一波人潮里,教阿旭再也寻不着他。
一路跑回了白鹅潭,她利落地跳进岸边上泊着的一艘花艇,一步跨一艇,连跳了十几艘,终于跳落回了自己那艘花艇上。
脚刚触到舱头,她就抄起船上放着的撑杆,刺入水中,使了蛮劲,朝江中心荡去。
她在船舱里屏息等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时分,也没再听到什么动静。
确信阿旭并未能追到她后,她才将船划回了原先的位置,挤进了小媛姐与阿翠姐花艇的正中央。
乔公馆的阿恒又来寻小媛姐。他躺在船头驾着的一张竹椅上,将蒲扇倒扣在脸上遮着光打盹儿,鼾声四起。
被朱鱼的船轻轻一挤,他身子也跟着一震。
蒲扇从他脸上滑下来,让他瞬间被刺眼的光搅扰,似醒非醒地睁开眼来。
他看着撑船的朱鱼,半天才醒过神来,笑得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来:“哟,小鱼儿回来了。”
朱鱼向他点头问好,阿恒的眼光却从她脸上溜走了,落在她指间上那只戒指,笑着问她:“郭阡送你的戒指,你还留着啊?”
朱鱼不知同他怎样解释,干脆就不仔细解释了,点点头:“觉着好看,就留着了。”
阿恒又笑笑,劝她道:“你不是缺钱么?还不如早些拿了去当铺当了算了。郭阡这个人的东西,和他人一样晦气,留着多不吉利。你也离他远点好。”
阿恒也对郭阡直呼其名,真应了阿翠姐说的那句话——平日里,背着郭阡,真没多少人愿意喊他一句“
郭三少”。
见朱鱼不搭腔,阿恒却来了劲,向她数落起郭阡的不是:“真是谁跟他离得近,谁就活该倒霉。刚祸害完我们家三小姐,又去祸害自家的厂子,亏得还有郭二小姐在,镇住了场面。”
朱鱼听他说到郭家的工厂,放下了撑杆,问他道:“你说郭家的工厂……”
“就是郭家开的那家饮料厂啊,西增路那家。今日有募捐游|行,好多学生跑到郭家的饮料厂,逼郭家捐出郭阡那架飞机。我刚从那边回来,看他们闹了好一阵子才消停。”
朱鱼听见阿恒说的是“消停”,便略放下心来:“所以最后是……也没闹起来?那些学生,也没放火罢?”
“放什么火啊?哪个敢呢?”阿恒笑得前仰后伏,“郭二小姐先是放了几声空枪,又说了一通话,说郭家早就不知捐了多少飞机,捐了多少抗日经费,只要他们不怕良心不安,夜半还能睡踏实觉,就尽管来放火烧他们郭家的厂子。她还叫人拿捐飞机、捐经费得来的纪念章和凭条都给他们看,这一下,可是把他们都震住了,后来没闹多久就散了。”
“那……你可看见郭阡了?郭阡在不在?”
“看见了呀。那个窝囊废,”阿恒不屑道,“只晓得躲在郭二小姐身后,一张嘴就能气煞人。”
“他说了些什么话?”
“他骂那群学生脑子有病,说他赢来的飞机是民用机又不是战机,根本上不了战场,捐出来能有鬼用?他这一骂,把那群学生气得半死,差点又要打起来。”
朱鱼都能想象那些学生们被郭阡气得面色铁青的样子了,无奈地向阿恒笑道:“他就算闭嘴不说话,也能活活气死人。”
“可不是么?”阿恒拾起落下的蒲扇,下了定论,“那郭家可真是顶倒霉的,摊上了郭阡这讨债鬼。”
一夜相安无事,就这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