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尊被孙夫人毒害,你硬是忍了三年才向聂喆发难……”蔡昭挑出绷带一端,绕了个圈,“不,你不是因为令尊清誉受损,才心急中计的。”
她抬起头,“你是为了找我,你想尽快与我分说清楚,告诉我你爹不是那样卑劣的人,这才失手被擒的。”
女孩的目光干净清澈,宛如未受侵扰的平静湖水,慕清晏展开双臂环住她,臂膀用力,修长的肌肉束微微贲张鼓起。他用唇去贴合女孩纤细的颈项,最后埋入细腻温柔的颈窝。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我们不能分开。”他喃喃着,“说好了以后相依为命,你明明点头答应了的……”
蔡昭心中酸痛难当,还是强撑着将他推开几寸,“我只想问你两件事。第一,胡凤歌对你到底有没有二心?说实话好吗。”
慕清晏眸子一暗,脸上的温情缓缓冷去,“不,她看待路成南如父如兄,因此恨聂恒城入骨,又鄙薄聂喆的为人,对我忠诚,并无二心。”
女孩干净的眼中发出疑问。
“但是她对于惠因用情太深了。”慕清晏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我曾数次旁敲侧击,然而她对于惠因深信不疑。吕逢春长了十七八个心眼,我不能叫胡凤歌坏了大计,于是只字未提。”
说完这句,他便等着蔡昭的指责,然而女孩却点点头,又问,“第二,倘若上官浩男奋死平叛,他,还有和他一样忠诚于你的部众,他们孤军奋战,最后会死多少人?”
慕清晏放开环抱女孩的双臂,神情高傲残酷:“可是唯有这样生死一线,才能剔清黑白,分出忠奸,极乐宫,我才住的安生。”
“聂氏叔侄在教中经营了四五十年,人际关系盘根错节。清教务易,清人心难,天知道哪日跳出个惦记聂氏恩情的逆贼来暗算我。卧榻之侧岂容鬼祟,然而我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大肆屠戮业已臣服的教众……”
他咬牙,腮颊微微鼓起,“胡凤歌自己瞎了眼,喜欢上个伪君子;上官浩男过不了这关,也是他自己本事差劲,我有什么错!”
蔡昭静静的望着他:“所以,他们的死也在你的算计中?”
慕清晏目光阴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昭昭,我希望你明白,王座是白骨铸成的,权柄乃鲜血浇筑,天下哪有花团锦簇的太平。”
“我姑姑说有的。”蔡昭微微侧头,仿佛回忆,“她差一步就成功了。”
“最终还是没成,先人身埋黄土,凌云壮志俱成云烟,而这世道,还是一般无二。”慕清晏神情冷漠,“昭昭,你亲眼看着你姑姑一日日凋零,应该明白我的做法。”
蔡昭心中凄凉:“是呀,我曾多少次的为姑姑不值,可是不值归不值,我并不觉得姑姑做错了。当时在极乐宫地下,若非胡凤歌倒戈一击,我们早就死在韩一粟的陷阱中了。慕清晏,你不是没有办法支开胡凤歌,你只是不想有半分打草惊蛇之险罢了。”
“可是,为了一个救过你命的人冒些风险,是值得的。我姑姑也喜欢了一个坏人,可这并不是她的错,胡凤歌也是这样。还有上官浩男,还有那些忠于誓言的部众……你不该这样轻慢人命,太暴戾残忍了。”
慕清晏激愤的冷笑:“轻慢人命?暴戾残忍?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在认识你之前,我是这样的人已经很久了,你难道如今才知道?!哼哼,看来还是让戚云柯他们将我废了的好,免得日后成为祸患——何必救我!”
蔡昭走近他,去扯他的衣袖,却被他用力甩开。
“我知道你的打算,不过是因为我曾帮过你救过你,如今你救了我,一回还一回,以后两不相欠。哼哼,蔡女侠这本账算的不错啊!”
慕清晏脸上是骇人的铁青,眼中却染起一缕缕血色,跋扈而绝望,“废了就废了,反正我从小就是这等烂命,用不着你可怜!”
蔡昭再去扯他衣袖,这次倔强的扯住了不被甩开。
慕清晏暴躁狠厉的大声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要走便走,我不会低声下气来求你的!我……”转头之际,却看见女孩已是满脸泪痕,他不由得愕然。
蔡昭哽咽难言,“你这么要强,怕黑又怕火,便是有一身深厚的修为,还要每天患得患失,疑神疑鬼。若是成了废人,你还怎么活啊…你怎么活啊!”
慕清晏一阵心酸——这世上唯一不会嫌弃自己的父亲,也已经去了,还有谁会在意自己怎么活呢。
蔡昭仰头望他,“我相信,没有七虫七花丸,游观月他们也不会背叛你;不用生死试探,你也能找出忠诚的部众。”
她泪眼盈然,声音嘶哑,“我知道你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此次救你出来,只盼你也能多少相信这些。”
慕清晏心间像被注了一汪水般绵软,将女孩拉入怀中,用尽力气紧紧抱住,仿佛这是他仅有之物。他低低呢喃道,“你别走了。等这次过后,我会给游观月他们解药,也会学着相信别人,好不好,好不好……”
蔡昭胸口一阵阵烧灼般的疼痛,痛到几乎难以发声。她笑着点头,泪水簌簌落下,“我信,我信。但是,我想回家。”
慕清晏心中大恨,他用力推开女孩,阴厉狂笑,“说了那么多好听的,最终你还是要离弃我!好,你走,你要是此刻走了,我以后一定忘记你!就算再见,也是形同陌路,我说到做到!”
蔡昭忍着泪,“对不起……我想回家,我想家了。”说着,她缓缓转身。
“蔡昭!你别后悔!”慕清晏冲她背影厉叫,心中犹如烈火钢刀肆虐,愤恨与痛楚疯狂蔓延周身,“我不会第二次原谅你离开我,你别后悔!”
蔡昭没有回头,坚定的一步步走出了山洞。
慕清晏觉得自己的腔子仿佛都空了,木偶般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女孩头也不回离去,留下一洞清冷孤寂,静到天地虚无。
蔡昭脚步虚浮的下了山,坐上破旧的马车上。她扯起自己袖子胡乱抹掉泪水,然后驱车前往太初观。一路上,她反反复复的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回家就好了,回家就好了’。
日夜兼程,将自己累到全身乏力,才勉强将那人的身影从自己心头脑海中驱赶开。
走到第三座小镇,将马车半卖半送的处置后,她购入一匹良驹后继续赶路,风雨击打亦不停步。终于,在第七日回到了太初观。
此时的太初观挤满了六派弟子,以及与六派沾亲带故的江湖客,大家正乱糟糟的讨论如何从魔教手中救回各派家眷——其实已有人暗中去联系魔教分舵,然而要命的是,动手掳人的并非如今的魔教当家吕逢春,而是不知在何处的慕氏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