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们还住在鱼柳巷的院子里,这小院子虽然不大,但是姬明月觉得正好,她喜欢这里,喜欢窗前的那一株梅树,冬日里香气幽幽,每隔几日,她都会折下一枝来,用青瓷的细颈瓶子装上,放在谢轻寒的书案上。
如今是初夏,梅花自然是不会开了,但是梧桐树却开了满树雪白的桐花,清风吹拂而过,朵朵桐花便坠下来,树下有一个陶缸,缸里盛满了清水,几朵桐花漂在水面上,白色的花瓣上染了些许浅粉,如同女子羞红的胭脂色,美不胜收。
一只成年人巴掌那么大的龟慢悠悠地划过,通体漆黑,如墨一般,绿豆似的小眼睛,看起来憨态可掬,姬明月将水面上的桐花捡起来,那墨龟以为有食可吃,连忙凑过去,不住划动着四肢,等待着投喂。
旁边的香雪扑哧笑道:“这龟成精了呢,小姐,可不能给它吃了,下午才喂过的。”
她从前还像在谢府里的时候一样,唤姬明月表小姐,但是随着时间渐长,也跟着三虎子一起称小姐了,左右这里也就两个主子,谢轻寒待姬明月如何,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要香雪说,就算三爷待他嫡亲的侄女儿谢双燕,也没有这样好的。
京官一旬才休沐一日,所以来京三年,谢轻寒并无机会回青州,之前从谢府带来的几个下人也都陆续回去了,譬如晚珠和德叔,只有香雪留了下来,还在京师嫁了人,只是如今仍旧在谢宅做事。
到了晚间用膳的时候,谢轻寒对姬明月道:“大伯过几日兴许会过来一趟。”
他说的是谢家大爷谢文海,姬明月点点头,又问:“大伯来做什么?”
谢轻寒道:“应该是走生意,我到时候看看能否告假一两日。”
姬明月想了想,道:“过几日是二郎神生日,城西的二郎真君庙有庙会,可带大伯去看看。”
小大人似的建议,谢轻寒看她一脸认真,有些忍俊不禁道:“好,到时候看看大伯愿不愿意去,蘩蘩怎么知道有庙会?”
姬明月慢吞吞地吃了一口饭,答道:“是灵秀和我说的。”
谢轻寒听她直呼咏乐公主的名字,也不纠正,只问道:“那她是邀你一道去逛庙会吗?”
姬明月点点头,谢轻寒的眉头轻皱,他还记得当年端阳节的事情,不免有些担忧起来。
姬明月见他这般,又道:“寒君姐姐也去。”
李寒君是武威将军李铮的独女,自有习武,有一身极好的武艺,谢轻寒顿时放下心来,叮嘱道:“那你要和她走在一块,别走丢了。”
姬明月点点头,两人继续吃饭,谢轻寒仍旧不放心,放下筷子道:“不如到时候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姬明月张着眼看他,道:“那大伯怎么办?”
谢轻寒沉默片刻,道:“兴许大伯不是那一日过来呢?”
谢文海确实不是庙会那一日来京师的,因为他提早了一天,谢轻寒打算陪姬明月一道逛庙会的计划便被迫打消了,自家大哥千里迢迢从青州来,他总不能把人冷落在一边。
姬明月是在下学的时候,听三虎子说起,谢文海已经来了,现在就在鱼柳巷,她问道:“叔叔下值了吗?”
三虎子一边赶着马车,一边答道:“我去报了信,大人立刻就回来了,现在估计在和大爷叙旧呢,所以不能来接你。”
姬明月点点头,等回了家,她一眼就看见堂上坐着的青年男子,穿着一身靛蓝色的袍子,三年过去,姬明月都有些记不得谢文海的模样了,如今一见,却立即就认了出来,他的样貌随了母亲,不是桃花眼,但除此之外,和谢轻寒也还有两分相似,五官周正,气质温和,一看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谢文海见了她进来,打量一眼,便笑道:“明月都长这么大了,时间过得真快,我还记得当时见到你的时候,才只有这么一点高呢。”
谢轻寒笑了,对姬明月招手道:“蘩蘩过来,见一见大伯。”
姬明月走到他身边,乖顺地唤了一句:“大伯好。”
谢文海微笑道:“蘩蘩长得真好,三弟养得也好,老太太成日在家里念你呢。”
一提起老祖母,姬明月眼中露出几分思念来,谢轻寒摸了摸她的头,道:“等挑个时间,咱们回青州一趟,我也好久没见到母亲和祖母了,未能在长辈跟前尽孝,实在于心有愧。”
谢文海却道:“三弟这说的哪里话?男儿志在四方,你出来做官,是正事,家里有我看着,你放心就是。”
谢轻寒问起老祖母和母亲的身体,谢文海说一切都还好,怡然笑道:“老祖母如今年近古稀,身子骨却还硬朗,母亲也好,只是年初受了些风寒,如今已经大好了。”
他说的风寒一事,谢轻寒知道,当初谢文海来信京师时说起过,大年三十夜里,一家人守岁,谢母思及二儿子谢玉楼,痛哭了一场,次日便病倒了,一病就是一个月,急坏了所有人,就在谢轻寒准备告假回青州时,谢文海又来信,说母亲的病已经好了。
但谢轻寒明白,二兄谢玉楼出走的事情,始终是母亲心中的一个伤口,每每想起,便痛如椎心泣血。
他问谢文海道:“后来二兄一直没有消息吗?”
谢文海摇头,叹了一口气道:“这三年来,我也托了许多生意来往的同行打听了,都没有二弟的下落,报了官也没有回音,不知他去了哪里,三年间竟一封书信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