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仍不说话,微微点头就看向后面儿。
不情不愿的退到一旁去,霍氏摸着滑溜溜的洋缎子,又气又恨,这么好的料子,若是红的该多好!哪怕是换个别的娇嫩颜色,她也能做一身好衣裳。偏这种表礼,没有个跟人调换的道理。还有那荷包,上好的绣工,绣的还是她喜欢的合欢花,偏用色都暗,透着种古朴意味,也不合用!
几个妯娌看霍氏吃瘪的样子,又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等都厮见过了,暖房里只余下宋大奶奶打头的几个亲近人,宋二嫂方笑问:“你这机灵鬼儿,难道故意的?”
这大半日相处下来,云安知道这位二堂嫂是个直爽性子,她揽着宋二嫂家的双丫头边逗她玩儿,边笑道:“什么故意的?”就是故意的,没有她给东西,还叫自己不痛快的道理。这二端表礼就是敲打的意思。
宋大奶奶摇摇头,指着宋二奶奶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丁是丁卯是卯的硬着来,就该学弟妹这样,那种糊涂人,别理她就是了。”拆了□□,看她们还怎么爬!宋大嫂觉着自个也学到一招对付五太太的法子,回头就与婆母说道说道,省的每每五婶都来她们二房说那些有的没的,宋大奶奶真怕她的一儿一女听多了那些损人不利己的条框规矩,万一哪个信了真正害孩子一辈子。
宋二奶奶是真觉得解气,也真觉得云安合眼缘,这会子拉着云安叽里咕嘟的好些话聊说。
云安小夫妻在这边住了日,临回襄平前还又散了清钱一百串,赏给阖宅的厨役、仆妇和丫头们的。
只是宋大奶奶几个却都没工夫谈说三弟妹的手笔,妯娌们聚在一处商量事情。
宋二奶奶边看信,边兴冲冲的道:“我娘家说愿意将家里的鹿棚分出小半来给我!”
“到时候将鹿茸供给三弟妹的铺子,正正经经是个细水长流的好买卖。”只这一项就足够她们屋里的花用了,宋二奶奶想起往年那些药草贩子收鹿茸的价钱,又一阵肉疼——她见识少,从未到过辽东以外的地方,真心不知这鹿茸被贩卖到京城江南居然能翻出二十几倍的价钱来。听三弟妹的意思,日后铺开了摊子,需要的更多,那她还能拉扯娘家一把。
宋大奶奶也笑盈盈的,叹道:“这也是三弟妹能干的缘故,她若不会料理产业,不会酿药酒,也不能如此。比如人人都知人参值钱,可到采参人手里才多少,从来都是那些大药行占八、九成还多。采参人也明白,只不过没有办法罢了,总要依那些人的路子才能将人参换了钱供一家吃穿。正因这鹿茸到了三弟妹手里,三弟妹有用它的法子,这才能使咱们占利了,这是三弟妹给的情份,咱们可得好好侍弄那些鹿。”
宋二奶奶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只不过三弟妹怎么想的来,这用药草养出的鹿是什么样儿的呢,我现在就心热了。”
原来云安从前得着的那本《南酌堂日记》里有五种酿药酒方子都需用到一种药鹿,即是用特定药草喂出来的鹿,据说十分神奇,养出来的鹿从茸到血肉都效用奇佳。杜家药酒大半都多亏这本《南酌堂日记》,云安自然上心,以前条件不足,如今却正适宜,况且其中一味药酒的功效是祛湿健骨,很该给家里人都用上。
用药草养鹿的方法有些繁琐,倒不抛费,都是些本地生长的仁丹草、山菠菜一类药食同源的草药,只不过叫鹿只吃或大半吃几种药草却不容易,要么跟喂马似的喂鹿,要么就得使人在一块地上种上那些个草药,然后将鹿圈在这块地方。偏这鹿一年半载还要换食另外药草,实在有些麻烦了。
云安分不出心力再侍弄个鹿园,倒是宋大奶奶几个妯娌并不觉麻烦,这几个还分了工,各自弄出一块种这些草药的地方,到时按小鹿的岁数轮流养在这些地方就是了。大家通力合作,不怕养不好鹿。
将养鹿的法子写出来给了妯娌,云安并不藏私。虽说这样养出来的花鹿极好,但若没有炮制和酿酒的法子,那再好的鹿也只是鹿罢了,若给别人收去,或许比寻常花鹿贵些,可也贵不过费的那些功夫,远比不得云安许下的价儿。
从鹤野城回来,宅邸里行礼东西已收拾的差不多了,有迎春照管,云安并不费心。此时摆在她面前有三件事,两件新鲜事:试制更油一些的防止皴裂的脂膏和将蘑菇房弄出来,最后一件则是往宅院里添人。
前两件早已有了打算,这姑嫂两个真想不到最难的居然是最后一桩。要添人,尤其还添的是丫头婆子,在这地界并不好弄。并非没有鬻儿卖女的事,但本地的牙行里却不像别地那样便利。那牙行的管事说是至少得等几个月,每年春荒的时候南边商队来人才会有大宗的女人。云安本来就不惯那些人不如马贵的事情,听说这样就提议说不若雇人罢。
迎春从小长到大,便是不得看重,也都是众多丫头奶妈子围着的,荣国府的家生女儿是挤破了头的想进府当差,何曾遇到过买无可买的情境。她想起件事情来,踌躇一下方道:“前儿黑山村荣府的庄头来拜见,倒说过北疆人口不丰的事情来,听他言语,说咱们人手不够使的时候只管告诉给他知道,他那里倒好些家生子儿。”
说着,迎春又道:“我不知他那些人的脾性,况且叫人家的女孩儿进来,就得把一家子都要过来,总不好叫人家骨肉分离。咱们家里本来人口简单,这一来,反又添许多未可知的烦难,因而我当时便推拒了。这会子想,倒不若先看看那些人再定夺呢。”
“嫂子虑的极是,添进来他们的人,不知要闹出多少事情呢,不犯为这个后悔。”云安说:“人手一时不足,便把不用的院子屋子都锁起来就是,只开着正院,只咱们几个,这些人尽够了。另外再雇几个本地的人来,也好知道这里事情。”宁可明年雪化了从都中调人过来,也不要荣国府庄上的人,天知道那些都是什么脾性。
——去年陈子微出钱买到的那两个从贾赦手里流出来的庄子,大的作聘给了迎春,小的给云安陪送了,只这两个庄上的人就叫杜仲兄妹开了眼界:赚骗无节、结党营私、窃弄威福,一庄上的人富的极富,穷的极穷,一小撮人在这里比史老太君在荣府还威风呢,俨然都成了那庄头的私地了。这庄上荣府的家生子杜家兄妹一个没留,打发人支会了这边荣府的总庄头乌进忠,叫他把人都接走了。去了荣府的家生子,新招了些附近庄户佃农,稍稍整治排布一番,只下半年两个庄子的出息就近万两,比起云安听说的宁国府八、九个庄子统共折银五千两,可差了多少呢。不能不叫人咋舌。
姑嫂两个议定了,云安还打发人去请教过鹤野城的老太太和大堂嫂等人,经她们请了个稳妥的官牙人操办,送来的人果然合用。
料理好了这桩事情,也到了十月末,辽东的天气越发冷起来,宋辰杜仲两个的公事也忙碌起来,其实并非戍卫屯田事务,而是后卫辖护的各地方爆发了好几次狼灾,。连一个大县都遭了难,狼群所到之处,多是妇孺遭殃。那些畜生必定是吃过人的,专盯着孩童幼子下嘴,一人高的土墙压根挡不住,有许多平民百姓都家破人亡,好不凄惨。
从前也有过很多次类似的事,但狼群一般不敢招惹军屯之地,是以往年卫所长官并不大理会这些事情。事实上,辽东一地的百姓都知卫所屯地区域与民田相独立,分属实土卫所,卫所不管民事,狼灾不犯军屯时,并不在兵将的职责之内。可今年情景不同,宋辰升任后卫指挥使,又有参将职衔,杜仲也有领兵实权,这两个人从开平卫及京卫带来上任的亲兵却多为募兵,募兵不世袭还属民户,没有屯田任务,跟随他们前来的家小都分散在各城镇中。两个人的亲兵加起来足能填充一个千户所,随来的家人可不是小数目,这些人听说了狼灾祸患,哪能不挂念家人。
宋辰和杜仲两人也有打狼卫民之意,便传出狼害伤了士兵做借口,带领下辖的五个千户所轮流剿灭狼害,也是借机练兵的意思。
只小半个月里,被送到家中的狼皮就有几十张之多,都是师兄弟两个亲手猎杀的。云安迎春两个商量一番,便令铺子立起收狼皮的旗子,价格比平常还高出一成来。
这两人既是做善事,却也丝毫不赔。迎春的一个陪房,原是贾赦北院里一个不得意的媳妇子,却有家传的绡鞣皮子的好手艺,再加上北疆本地人好些都会硝皮,这陪房合了本地的土方法,弄出来个更好的法子来,制出来的狼皮光滑柔软,比那些贵重可做裘衣的皮毛也不差很多。
迎春还拿出了一张从贾赦外书房里寻出的海上方,请家里供奉的大夫看过后煮和出一种药汤子,在晾晒狼皮前先浸泡五日,据说能有些祛风的药用——贾赦当初卖女还不给置添嫁妆,在他丢爵关禁之后,邢夫人为讨好凤姐和迎春,趁他不能出宅院开了他的外书房,将其中所有尽给挑拣。迎春别个没要,只将那堆了好几个屋子的书都拉走了,充作大房给办的嫁妆,邢夫人当时喜得无可不可,念着佛将那些落灰的东西都给了迎春,转脸就将贾赦摆在正书房的金石古玩、珍本字画全搬进了自己私房中。也可算是两两欢喜。
只是若邢夫人知道迎春待嫁的几月从那些故纸堆里理出好些个有用的东西来,不知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