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安倒落落大方的,哥哥早将宋师兄求亲的事悄悄告诉了她,云安想了一年,才点头答应的。只是这样,亲近的人也都看出她其实并未开窍,杜仲因此不肯将亲事过明路,还是京城生乱的那几个月,大家在庄子上相处时候长了,忽然有一日,云安对宋师兄不会说只会做的笨拙讨好红了脸……后来,宋辰方敢请母亲说合,宋家请的官媒才敢登门提亲。磨到如今,杜仲方点头应了这门亲事。
梅月进来后,回明了送东西的事,又说荣府的趣事:“进国子监读书是多大的幸事,林老爷将荫监的名额给了宝二爷,谁知道了不替他感激高兴的!这位宝二爷却真真是个奇人呢,已接连几日懒进饮食,听说又发热起来,是为不忍别家塾挚友的缘故,更兼要离家惊悲所致,如今已不能起来。他病的卧床不起,只恨的贾二老爷咬牙切齿,二老爷说下月国子监进新之时,只要他还没死,便是用背的抬的,也要他入监读书,不然立刻打死。”
“老太太没拦吗?”连荷月等众丫头都知但凡贾政教训儿子,贾母必然要劝说拦阻,不肯太过逼迫。
连母女相认喜事当头的香菱也奇道:“不是说宝二爷十分用功了吗,怎么去好地方读书又不肯了呢?”
梅月听闻,忍不住“扑哧”一笑:“那里来的用功?原来宝二爷先时点灯熬油的是看些个话本杂书,政老爷进他书房,翻出好些糊上正经书皮子的闲书,据说还有戏折子,将政老爷气个倒仰,连老太太这次也不帮他说话了。每日只命延请医生诊脉吃药,叫奶娘丫头好生服侍就完了。”
花婆子在旁就摇头失笑:“这宝二爷还全是小儿性格呢,通无半点担当志向,老太君呐,怕是被伤了心了。”
……
贾母可不正被伤了心。不止贾母,连宝玉房里那几个忠心伏侍的丫头,也都觉被辜负了,晴雯是个爆碳脾气,当下就扔了绣活,死活要回贾母房里去:“二爷做是什么事?我们每每深夜不睡剪灯捧茶,熬的心血都干了,可二爷却欺侮我们不识字,看那些下流东西,却哄我们是圣贤书呢!我并不管什么上进用功,只不能忍这做派,二爷看我们一个个蜡黄干瘦,于心何忍呢!你若告诉了我们,哪怕因此跟着受罚,我也不怨!……”
话未说完,已哭着跑出去了。
宝玉脸上下不来,气的如金纸一般,当下断喝:“让她走!你们也是,若要走的,我一并回了老太太,都打发你们出去!日后、日后,我只当你们死了,咱们两相干净!”
袭人忍下怨气,忙忙的劝了一句,赶紧去追晴雯。
追至院中,晴雯正对一棵木芙蓉哭呢,袭人因上来拉她的手:“你这性子越发厉害了,明知他正不自在,又说那些话,怎叫他下的来台?”
晴雯用帕子抹抹眼泪,冷笑道:“我还管他下不下的台矶来,我成圣人了?”
袭人不叫她大声,忙劝道:“他是主子,我们是奴才,本就该伏侍尽心。为这个恼他,不但理站不住,只怕还叫人笑话我们轻狂。”
晴雯想起什么来,伸出自己做针线戳到的手指,又指袭人黑青的眼下,哭道:“我们倒真是尽心了,拿着命熬呢,可那位小爷呢!素日里千好万好,都抵不过这种骗法儿!我是灰了心了,不能在这屋里待了,我劝你也想想罢。”
袭人想起自己因为宝玉知道用功上进了,感激的谢神谢佛,每日不仅陪到深夜,天不亮就起来张罗吃食补品,收拾学里的东西,连他上学去了,也不敢休息,只想着让他各处都舒服体贴,操不完的心,做不完的事。若早露个音儿出来,叫她知道这用功只是做个样样哄老太太和老爷呢,她也不至于如此……
况且如今还又添了个碧痕,袭人想起那日和晴雯瞧见的两人厮混情景,亦悲从中来,掉下眼泪来。当真是心使碎了都无用,屋里的小爷并不领情。
其实贾宝玉也并非有意欺骗,他原本书塾友处里借来那些闲书,一看入了迷,偶然熬到深夜,却不料几个大丫头个个娇声软语、嘘寒问暖的着意伺候。这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事情叫人着迷,贾宝玉一方面被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吸引,一方面乐得丫头们都围着他转,晴雯炮仗性子都温柔了,袭人也不说那些劝诫的糊涂话了,更有麝月、碧痕几个从前不大近身的,亦被袭人分派了贴身的事。这屋子里丫头各有各的小脾气,还常生些口角争吵,何时这样齐心协力的只一心伏侍他过?贾宝玉沉迷于这等温柔香乡,不免贪心多享受几日,谁知叫老太太知道了,老爷也知道了,他骑虎难下,只得每夜都看那些闲书到很晚……
这宝玉亦劝过袭人晴雯等,不叫她们这样熬着,只是贾母心悦之下,连赏了几次他屋里的丫头们,众人安敢松懈?于是事态一发不可收拾,直到贾政撞破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晴雯执意要去,鸳鸯只好回了贾母:“宝二爷屋里几个针线已学了出来,倒是老太太这里用老的那位绣娘先前放出去了,我们做的不如晴雯丫头好,不如先叫她回来,支应些时候?”
贾母精神不好,听鸳鸯的话,也就同意了:“我知道这丫头生宝玉的气呢,宝玉呢,也着实该打!罢了,叫她回来罢,过两个月好了再去不迟。”
听了这话,鸳鸯心内越发明白:晴雯原来才是老太太属意给宝玉的姨娘,不然不至于如此宽泛优待。只不过鸳鸯心里也打鼓,晴雯那丫头一根死脑筋,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这会子既灰了心,那八成是难以回转的,她竟想不出日后会是何种情形了……
八月节的前一晚,贾母派去请张道士的人才回来。
张道人拜见了贾母,贾母因笑道:“老神仙,一向可好?此番请你来,原是有不得不请的缘故——当日连你也说宝玉最肖似国公爷,可这孩子长到如今,竟还是懵懂糊涂。我请你来,一是请你占一卦,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小鬼蒙蔽的暗患,二则求你这老神仙给他出个主意。”
“原本宝玉寄名干娘马道婆,被查出了使小鬼害人的事,如今官府锁了秋后发落,我只恐怕宝玉也受了她的魇镇。”贾母将事情说出来,就看张道人。
那马道婆有几分本事张道人不得而知,但这老道士却是知道贾家小公子那块通灵宝玉是假的消息。
这老道士从前被封为“大幻仙人”,当今又封了个“终了真人”的号,修道多年,确有一些本领,在他看来,那块通灵宝玉真是祥瑞之物,但天子口衔天宪,可封鬼神,一旦圣上说它是假的,那宝物的灵气也就散去了。相伴的宝物失灵,定然会有些影响。不过这外物庇佑毕竟有限,因此失去灵气会使小公子行事不如从前吉顺,但却不至于蒙蔽灵台清澈。
清虚观张道人早年做过老国公的替身,如今还是荣府的供奉,一贯亲厚异常,因此倒给出了两个主意:一是尽快给哥儿定亲成婚,定要配个八字相合的女子,已达到“中和纯粹,五行流通畅达”之效;二就是借文武之气庇护,待哥儿自己学文或习武有成,便好似鸿儒武官,自是百邪难侵,也便无忧了。张老道士想那玉至坚,辅助宝玉命格,因此一旦失灵,便要从这一处想法子补齐,他给的二法正是如此。这老道士进府前已得了嘱咐,虽按此提议,却并未给贾母泄露消息。
贾母眉头紧皱,张道士头一个法子立刻叫她想起薛宝钗的那金锁。贾母暗暗摇头,把这念头压下不表,只问道:“国子监可是文气汇聚之地,可能庇佑宝玉吗?”
张道人捋捋长须,笑道:“正是,正是!只还需哥儿自己用功些。”
好生送走了张道人,贾母就立意不许宝玉辜负了林姑老爷的心,这亦是为他自己的好处。
只是仅仅十、十一、腊月三个月里,但凡国子监休沐,贾宝玉回来就病上一场,三个月不到,人就瘦了一圈儿,可真把个老人家心疼死了。贾母无法,只得重新想起老道士给出的第一个主意,此时因宝玉在国子监表现实在不佳,贾母也知林家的婚事定然难成了,因此对与薛家结亲倒不若先前抵触。
正月吃年酒,贾母特特治席请薛姨妈母女,但来的唯有薛姨妈一人。贾母按下不安,席上将“金玉良缘”欲结亲的心思吐露了些,薛姨妈一点就知道了,只见姨妈不接话,反说今年皇室采选之事,末了笑道:“宝丫头也可参选,名儿已报了上去……”
贾母闻言,心堵眼黑:这两头的算盘,到最后竟一个都没抓住,全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