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自那日荣宁两府上下齐心协力保家退敌之后,不拘主子奴才,精神气都与往日不同。共同经历过生死危机,阖家里都透着活泛生机,许多人连往日些小磕碰小嫌隙都放下了。
尤其是当时站出来主持局面、亲自带仆妇们支应的女眷们,更是一个个如焕新生。比如尤氏,她这个人虽有才干,但性情好比温吞水,不管对上对下,总是她忍气吞声的多。但这回呢,整个宁国府的主子,霸王似的贾珍都不出头,贾蓉和秦氏一个畏畏缩缩一个柔柔弱弱,反倒只有尤氏和贾蔷指挥着宁国府的下人们支撑局面,尤其尤氏,厉害果断起来,俨然另一个凤姐。
事情过去,尤氏又带众家人整理隔壁被些趁火打劫的贼寇摸进去的宁国府,分派条理,命令明快,不出两日,宁国府又亭亭当当的运转起来。这其中所有有功的人,尤氏都按功劳大小一一赏赐,那些退缩不听使唤的,尤氏亦撵出府去,命人看在庄上,择日发卖。也是老天垂怜,这当头贾珍又病了,全家上下都得尤氏调派安顿,于是等贾珍好了,宁国府的里外的人倒都比怕贾珍之威而更敬服尤氏之能干担当。
京中风波渐平时,新皇慈怜百姓家多有米尽粮绝熬不下去,赶命将城门打开,城门一开街上的商铺也渐次开门,这是新皇爱惜百姓之心更胜捉拿逆党之故,太上皇老怀欣慰,百官亦因盛德而归心。——又因谋逆一事,牵连到的都中勋戚足有小半数之多,太上皇死了儿子,自己差些也成了刀俎上的鱼肉,因此火气极大,便连特地选了封印前日禅位的深意也不算了,就要清算。幸好新皇劝说年关在即,这才只做围府搜查的事,等到明年开印,各项证据罪名也都查清齐备了,再做发落。
早在城门未开前,杜仲、宋辰连同潜避风头的谢鲸早被宣召领事,谢鲸暂领皇城军一支护卫皇宫,宋辰为通州大营派驻京城的千户之一,主同五城兵马司协作,管巡捕火禁等事,而杜仲则被王子腾借到麾下,做平乱的扫尾归结差事。——因此别庄里杜云安等消息并不迟滞,很快就知王子腾府邸和荣国府都受逆贼包围攻打。
王子腾家中自有家将保护,战力强悍,那些贼人奈何不得,反而死伤惨重。但荣国府却是天降困厄,险象环生,亏得上有贾母镇得住,下有年轻主子肯站起来,前有焦大这沙场旧人,后有物资供的上,这才勉力支撑到王子腾派来的救兵。
饶是杜云安已够有远见,也着实料不到荣府居然会被王子腾勇胜难敌所累遭了这劫难——需知临近宁荣街的勋戚府邸,不过是遭了些趁火打劫的零散贼兵攻击,阵仗不及荣国府所受百中之一。
于是一等开城门,杜云安姊妹们就急忙在护持下进京。
本来杜云安做为王家义女,于情于理首先都得回王子腾府上探看李夫人,但李夫人特地派人来说不叫她回去。杜仲这次是百忙中抽空来护送妹妹们的,因对云安解释:“王老爷功高任重,此时登门客人,不是求情,就是攀附,因此太太说她惊吓病了,闭门谢客。但有人总不死心,守在府门前,太太唯恐你去了被拦堵纠缠,索性不教你过去。”
云安知道她哥哥最近在王子腾手下做事,因担着个七扭八拐‘亲戚小辈’的名头,亦偶然居宿王府,应知这些内情。于是便不在说此事,只嘱咐她哥哥“小心。”
杜仲郑重应了,兄妹俩都明白这里面的意思。
既然不用分路,这一行马车直往荣国府前去。云安此时没与迎春黛玉同乘,神思便放开了,她想一阵王子腾:“行动处这样小心谨慎,倒不像王家人好大喜功、争荣夸耀的脾性了。”云安在王府时,亦听说了王子腾很多事迹,王熙凤、王仁兄妹性情里的张扬狂妄真真是随年轻时的王子腾,虽亦能听出王子腾后来历练的深沉了,但云安总疑惑他现在为何转变的这样大,几乎完全摒弃了过往的骨性。尤其这次,立下此等血汗大功,却小心的好似那些戴罪之家……云安又从王子腾身上想到了王仁,她兄妹二人当初遭受的几乎灭顶的灾祸都拜他所赐,但这人不等她们报仇就死了,死的太快,他的死溅起的水花也太小了……
到荣国府,迎春还有些忐忑,毕竟除了她之外,全家老小这次都遭了惊吓,难保有人会说嘴。
谁知轿子才停在垂花门内,一众有头有脸的管家奶奶们就迎了上来,这个说:“老太太已等着了,姑娘们快来!”
那个道:“好姑娘,终于家来了,可记挂死咱们了!”
还有簇拥着的道感恩:“多亏了姑娘们存下的米粮,解了整府里的困!”
平儿亦来了,此时简直满面春风,扶了云安的手,先替凤姐给姑娘们道恼:“二奶奶有事绊住了,不能来迎,请姑娘们千万原谅则个。”
随后低声对云安笑道:“奶奶有喜了!那晚上受了那样大的惊吓,亏得这孩子福大命大,幸而无事!”
拜见过了贾母,与姊妹们俱厮见过,云安三人倒觉的经此一难,娘儿们反倒焕发了生机。
及到去看望凤姐,凤姐谈说的兴头正浓,一桩桩一件件的说不停,三姊妹才知这些时日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波折。
凤姐描述那晚惊险,末了笑道:“从未这样齐心尽力的去做过此等大事,着实痛快!”
竟是既没孕妇之孱态,更无惊悸之遗症。
诸姊妹便也无需解劝,倒是去探李纨时,素云出来说大奶奶吃了药刚睡下,三人心知李纨到底是因这屋里的人闯下大祸而羞于见人,也不理论。
平儿奉熙凤的命,一直跟着三人,是要帮忙料理平明院的事情——年租还未到,凤姐便命从外面买米粮来填这院里空掉的库房,但外头米粮也吃紧,又无上等米,只得暂且从别处调了些玉田胭脂米暂且用着。
云安看平儿实在高兴,脸上的笑意儿都没落下去过,因悄悄问她缘故。
平儿与云安自来亲厚,便告诉她:“二爷和奶奶共经了患难,又有侬侬和喜儿只管扯后腿的事情,他才知道人的真心。说句该打的话,便内人是胭脂虎呢,比那些外人,也该是这胭脂虎好!”
“奶奶有了身孕,因朝堂上的那些大事不好声张,但二爷也真高兴。这回他看过人心,便知道人心的可怕了,因此为防着人使坏,二爷自家开口要把侬侬和喜儿放出去,令他们的父母自行嫁娶。这二个一去,我们院子里登时就清静和睦不少。”顺儿心正老实,乐儿只会在后头使些小心思,没了前头的这两个挡箭牌儿,并不怕她翻出什么风浪来!
云安闻言,忙问:“那你呢?他们什么打算你?”她记得正是因为打发了其他通房,凤姐抵不过言论,才逼着平儿做了房里人。
平儿捂着嘴笑:“奶奶当着二爷的面,允了我和顺儿两个日后放出去,做人正正头头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