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纪安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封死门窗,反锁房门,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他不想理会任何人,可是外面却不肯饶过他,喜庆的礼乐声不断钻入他耳朵。
那些热闹的声音如同一柄尖刀,每一下都在往裴纪安心里刺。裴纪安痛得麻木,眼前不由浮现起他和李朝歌大婚时的场景。
那一天婚礼也十分盛大,李朝歌出嫁队伍中的膏烛把路上的树都烧着了。十里红妆,万人空巷,说是轰动一时都不为过。婚礼中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就是驸马冷冷淡淡,少有笑意。
裴纪安想到此处,内心抽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回到前世,告诉那个不情不愿的少年裴纪安,珍惜当下,这是你后世死都换不回来的机会。
可惜,他不能。
他没法提醒过去的自己,也没法阻挡今生李朝歌渐行渐远。他亲眼看她一步步走向他人,最后,嫁给了他的表兄。
门外响起敲门声,随后,裴楚月微弱的声音响起:“大兄,你在里面吗?”
裴纪安收敛起情绪,去给裴楚月开门。他可以将其他人拒之门外,却不能拒绝自己的妹妹。
这扇门终于打开了,裴纪安好端端站,没有像裴大夫人担心的那样借酒消愁、醉生梦死,甚至寻死觅活。可是他站在那里,却没多少活人气息。
裴楚月轻轻松了口气,回过神后自嘲,她又比兄长强多少呢?
裴楚月低声问:“大兄,我能进来吗?”
裴纪安点点头,让裴楚月进来。兄妹两人坐在昏沉沉的室内,彼此都无话。
外面的喧闹声一阵接一阵,仅听声音,就知道今日盛元公主和顾少卿的婚礼有多么盛大。裴楚月安静了好一会,低不可闻说:“大兄,他们成亲了。”
裴纪安微微点头,嗓音喑哑:“是。”
裴楚月垂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再过几天,我也要定亲了。阿娘已经给我看好了人选,祖母和阿父都很满意,等表兄的婚事结束后,就要换庚帖了。”
裴纪安连自己的感情都处理不好,却还要去安慰裴楚月:“阿月,这是好事。父母总不会害你的,你的一生还长,以后会遇到许多许多人,慢慢的,你就会忘掉现在的事。”
裴楚月没有抬头,倏地有眼泪砸到深色桌案上:“可是,那些人都不是他。我以后,再也遇不到他这样的人了。”
裴纪安想要反驳,一张口却是哑然。是啊,生活总要继续下去,他们兄妹以后大概都会有自己的家庭,纠缠在儿女妻妾的琐务中,慢慢磨平棱角,变成和世上许许多多人一样的庸俗的人。人生再无年少,他们也不会再遇到少年时点亮了他们整个岁月的惊鸿客。
裴纪安突然觉得头疼,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激烈挣扎。那股力道叫嚣着要出来,却被一道枷锁困住。裴纪安隐约意识到,只要挣破这道枷锁,他这段时间的痛苦迷惘都会有一个结果。
可是那道枷锁却十分顽固,如法相金身,坚不可摧。裴纪安忽然站起身,不顾脑中钻心一样的痛,疯了般往外跑。后面传来裴楚月和下人们的呼唤声,裴纪安置之不理,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他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他不想糊里糊涂错失所爱,最后在家族的安排下和其他人结婚,浑浑噩噩度过此生。他不想变成自己最看不上的庸人,大腹便便,圆滑世故,推杯换盏,妻妾成群。闲暇时和同僚抱怨儿子不成器,点评平康坊哪家来了新妓,除此之外,生活中再无他物。
他想要再见她一面。
·
盛元公主府。
清笳启路,紫炬红轮,婚礼队伍穿过主街,绕城一周回到公主府。幸而皇家的婚礼队伍无人敢拦,李朝歌镇妖司指挥使的名头也足够响亮,这一路没有人障车,李朝歌顺利抵达公主府,进行婚礼的后半段仪式。
李朝歌下车,踩在红毡上。她身边依然被宫女们用宫扇围着,队伍一路青衣传毡,声势浩大地停在青庐前。公主府中已经有许多人观礼,李朝歌也不知道身边这些人是谁,她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按照女官的指引行对拜礼。
她手中握着一柄团扇,正正当当遮在脸前。她下拜,对面似乎也有人动作,周围传来一阵阵的喧笑声。
李朝歌便知道,对面的人是顾明恪。
四周都是人影,李朝歌没来得及看清对面的人,就低头下拜。她衣服上的环佩撞在一起,发出叮当清响。周围人声鼎沸,这点碰撞声根本毫不起眼,可是顾明恪却听到了。
他看到团扇后深青色的广袖衫,双袖端端正正搭在身侧,看起来庄重又热烈。她手里握着团扇,周围还围着许多宫女,顾明恪看不到她的容貌,却能看到她发髻两边的金色钿钗微微晃动。钿钗上面雕刻着缠枝花,花蕊是清透的红宝石,如星辰降临在她鬓边,色泽鲜艳,熠熠生辉。
顾明恪耳边传来女官的督促声,顾明恪回神,按照礼节下拜。夫妻对拜后,李朝歌被宫女拱卫着送入青庐,端坐席上。折腾了一整天,现在婚礼终于进入到最热闹的时候,周围起哄声一阵胜过一声。顾明恪暗暗叹气,心道凡人成婚果然十分麻烦,从傍晚折腾到现在,从皇宫折腾到公主府,其实他还没有见过李朝歌真容。
想要见到人,还需念却扇诗。
顾明恪心生感慨,他有感而至,说道:“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状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李朝歌心中微动,女官本来还要刁难,李朝歌抬眸,轻轻瞥了她一眼。女官吞下嘴边的话,生硬改口道:“驸马心诚,便是月老也要为驸马的心意所感。礼成,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