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螺转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台上仿佛不止庄不度手下的那只陀螺,而是有千百只陀螺一齐转动。这声音浩浩荡荡,愈来愈响,渐渐变得震耳欲聋。
不知不觉,四周那些玩乐、追逐的幢幢人影,都停了下来。它们涌动着,开始不断鼓掌、发出笑声,就好像被精彩演出吸引的观众。它们制造声音,自身也围成了声音的屏障,就隆隆的响声阻拦在戏台上,令回音叠了回音,挤满每一寸空气。
除了声音,这里一时再无其他。连夜色和灯光都像被挤了出去,远远地浮在上头。
声音太大,震得云乘月耳朵嗡嗡地响。然而,这种嗡响之中又仿佛夹杂了某种意味……是书文!
有书文的气息如鬼魅流窜,若隐若现,仿佛随时要浮现而出,下一刻却又毫无踪迹。
云乘月克制住了想要去捂住耳朵的冲动。她略微合上眼,好更详尽地领略这纷扰之中的意味。
陀螺不停地旋转。大大小小,远远近近。掌声和笑声隔了一层,像高涨而不落下的潮水。这些是最主要的声音,但不是唯一;在它们之外,还有……
还有……那是哭声么?
她听见了。
在庞杂的声音中,有极细微的哽咽声。那声音飘荡在重重欢乐之中,宛若一根极细的线,随时都会断;然而它又顽强地存在着,一旦注意到了它,就再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欢乐中的哭音……
云乘月抬起眼。她看见四周幽黑无边无际,灯火浮华无边无际;那些欢乐的声音就在身边,簇拥着玩闹之音。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正当她若有所思时,陀螺的声音却忽然断了。
戏台正中间,庄不度垂手立着,艳色衣摆徐徐而落,那只曾高速旋转的陀螺也逐渐缓下,直到重新停止。
粉绿色的长鞭飞出半空,重新化为一枚“转”字,又溃散为灵光点点。
“云道友……我怎么觉得,自己吃亏了?”庄不度说得很严肃,笑嘻嘻的神情却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好像我在这儿辛辛苦苦鞭陀螺,却给了云道友凝神观测书文的时间嘛。”
云乘月眨眨眼,装傻:“咦,是这样?”
“难道不是?”庄不度指着地上的陀螺。
此时,那方才还赚得欢快、响亮的木质陀螺,竟肉眼可见地淡化了去。它微黄的、滚圆的躯体变成了虚影,而从那虚影之中,有一缕淡淡的文气飞出。
是几颗光点,隐约却又有提按、牵连的笔法在其中,像是文字中的残缺笔画。
这几点淡白色的光落在云乘月掌中,消失不见。
刹那之间,她仿佛又听见了幽幽哭泣。但很快,四周重归寂静。
没有哭声,没有欢笑和掌声。唯有灯色还在,夜色仍浓。
庄不度问:“云道友可观测出了书文?”
云乘月回答说:“听见了些哭声,没有别的。庄道友是亲自答题的人,难道没有其他收获?”
绯衣青年哈哈一笑,又往地上盘腿一坐,再干脆一躺。那桃花枝被他放在胸前,没有了笔墨的文气,只余娇艳生动。
“我就是个京中的混子,能有什么收获。哎,云道友有收获,我反而高兴得很,总算我没白忙活。”
他翘个二郎腿,嬉皮笑脸:“说起来,云道友,其实你大可叫我一声‘庄叔叔’,是不是?”
云乘月正在检查戏台四周的情况,闻言便头也不抬道:“庄叔叔。”
庄不度愣住,脱口道:“我还以为你不会……”
云乘月平静道:“称呼而已,我并不在乎。只是庄道友,庄叔叔,你也无需在我身上寻找母亲的影子。她去世得早,我对她没什么记忆,除了模样像些,其余应该并不相似。”
那头就沉默了。
她也不管他。总被人当成别人,还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虽没什么害处,但终究有点烦人。如果庄不度肯直接告诉她当年的事,她还能忍一忍,可既然他不说,她也不愿意这么绕圈子。
幻境还没消失,说明书文还没有被观测出来。
除了陀螺之外,还应该有什么和玩乐相关的东西……?
——[看看上面。]
薛无晦提醒道。
她抬头看去,多看了两眼,忽然发现,在戏台上方的暗处,竟藏了一只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