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起一块碎掉的头颅,伯洛戈将它抱了起来,仔细端详着,那是自己的脸,写满痛苦的脸,仿佛是将自己死亡的某一刻定格于此。
伯洛戈随意地将头颅丢掉,它落在地上,砸的四分五裂。
踩碎了一块块的雕塑,伯洛戈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这尸骸之山,翻过一个小丘后,是又一个小丘。
无穷无尽的雕塑逐渐显现了出来,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伯洛戈看到了无数的自己,也看到了那些灰白的脸庞,露出种种强烈的情绪。
伯洛戈自嘲道,“雕的真不错啊。”
愤怒、仇恨、憎恶……
这些强烈的情绪在每一尊雕塑上都得到了体现,明明是灰白的石质,但对视的瞬间,它们仿佛活了过来,有的高举武器,势如破竹,有的低头沉吟,仿佛在积蓄力量,还有的张开双臂,似乎在拥抱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就像在与什么东西争斗、厮杀、作战。
伯洛戈忽然想起了神话里,可以石化他人的蛇妖,眼下所见的一切,就像有支军队遭遇了那头神话里的怪物,与其对视的瞬间,被凝固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动作,永远凝固在了死亡的这一刻。
伯洛戈死亡的那一刻。
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在昏暗里回**,伯洛戈低头抚摸着一张自己暴怒的脸庞,他试着闭合那双愤怒的双眼,指尖蹭过,却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割开了眼瞳。
很快,伯洛戈就放弃了攀登,扭头返回了地面,又沿着斜坡爬回荒凉的大地上,他想,这应该只是尸骸的一小部分,每一个被阴影笼罩的环形山内,都是一处用来掩埋的坟场。
伯洛戈站在光亮处,看着下方的阴影,喃喃自语道,“难道说,我每一次死亡,都会在虚无之间里,留下一具这样的……遗蜕吗?”
“可是……”
伯洛戈自我怀疑着,他的恩赐明明是时溯之轴,是可以令自己的躯体在一个时间区间内往复循环……
不……不是这样的。
伯洛戈明悟了般,抬起手,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光芒的直射下,他的皮肤上泛起一层白色的光晕。
“这才是我恩赐的真相吗?所谓的时溯之轴,只是在仅有的情报下,给出的一个合理化的解释。”
长久以来,伯洛戈都认定,自己的死而复生,就如秩序局官方记录里的那样,但他自己都快忘记了,秩序局给出的结论,只是在不断的测试中,整理出的一个模糊解释罢了。
秩序局弄明白了自己的恩赐,但也只是搞清楚了一部分,而非全貌,自己也不曾怀疑,几乎忘记了这一谜团。
伯洛戈自顾自地笑了两声,换做之前,他意识到这一本质问题,可能还会激动一阵,又或是对一切感到迷茫与怀疑,但现在,他的内心只有平静。
他想起艾缪的话。
“有时候,我也会烦恼,一烦起来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只能想办法忙碌起来,让自己忘记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艾缪一脸苦恼、言辞真切,看起来真的被无数的忧愁所包裹。
伯洛戈问道,“你在烦恼些什么?”
“一些……一些说起来无关紧要,甚至说有点无病呻吟的事,”艾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像钻牛角尖一样,明明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却能让我们烦好一阵。”
她又说道,“但已经过去了,而且过去的方式还很特别。”
“讲讲看?”
艾缪思虑了一下,轻声说道,“有一夜,我烦的睡不着,就出门散散步,深夜的誓言城·欧泊斯依旧灯火通明,街头能看到许多人,深夜才下班的工人,倒在街头的醉鬼,翻弄垃圾桶的拾荒者,还有在街角哭哭啼啼的情侣。”
她一边说一边笑,“我当时坐在长椅上,就这么旁观着这一切,我看到一个又一个行人,试着猜测他们的身份、要做什么、想些什么……烦恼些什么。”
艾缪看向自己,眨了眨眼睛。
“我在想工人的烦恼,他工作到了深夜,才能下班,而这样,他的薪资也可能无法让他过上更好的生活,我在想醉鬼的烦恼,他可能遭到了很大的挫折,生活失意,才用这种方式逃避压力。
我在想拾荒者的烦恼、情侣的烦恼……一个又一个的烦恼,无穷无尽的烦恼。”
艾缪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下来,像是在倾听话语余音的回响。
“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我的烦恼和这些人的烦恼相比,是如此地不值一提,就像在无病呻吟,甚至说,炫耀自己生活的优渥一样。”
伯洛戈平静地倾听着,伴随着话语点头。
“我又意识到,世上有着众多远比这还要压抑的烦恼,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再想想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整个人类的历史上,那数万万曾活过的人……”
艾缪用极轻的语气说道,仿佛是怕吵醒谁一样。
“我想到那无穷无尽、堆积如山的烦恼,它们是如此地庞大,我个人的种种与之对比起来,渺小的就像一粒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