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兵船入驻南川府,按理府内管辖权不会旁落,再怎么强势,在没有宣布正式与朝廷决裂之前,它仍属于大徵州府区,仍该受客居异地,随主府管辖之便的从附属性,大小府衙事务,仍当由原南川府官署处理,然而,从头一批江州兵进驻起,整个南川府官署便失去了对府内事务的处置权。
从城门往官署去的那一条街道上,商贾店铺旌旗招展,行路百姓看似平常,然而,细观之下,那熙攘的人群,冒着烟火气的烟囱,怎么看都有着种强装出来的虚假繁荣,小二招呼人的声音里,在看见持刀兵而过的江州军时,不自觉的发抖打飘,眼神更闪避的往地上盯。
地上又没银钱,盯人脚底板又是何揽客之道?
种种迹象表明,南川府内从官到民,大小乡绅富甲,都被江州兵强势压制,默默忍气吞声了。
此时再回头去看整个段氏宗族的离开,有扼腕懊恼之人便叹,到底是段阁首目光如炬,竟料事如神般,先一步将族人带离,没让他们受兵祸裹挟,做身不由己之事。
高啊!难怪能在文殊阁改制时,一举登顶,成为当今之下第一人。
段氏此举,似乎向天下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那就是不与江州有一分一毫的沾染,坚定的选择了当今皇族正统,正式转为保皇党。
这无疑是倾向了袁芨一方,再联想他这些年,在闻高卓与关谡之间受的夹板气,很难不让人推测,此举是他与京官党的分道信号。
多少人不高兴不知道,但当今陛下是肯定高兴的,大手一挥便在京郊给了段氏族人一块地,允诺他们全族迁藉入京畿。
只凌湙在私下里收到了段高彦的“感谢信”,字里行间透着股咬牙切齿的味,若非鞭长莫及和形势不允许,凌湙能万分肯定,段高彦贼拉想扑上来咬他,亦或直接戳穿他的身份。
其妻的身体,在保川府时就被调养康健,凌湙专门请左姬燐派了个医女去,借着齐渲之手,安排给她看病。
当时齐渲与段高彦正处于互相防备阶段,段夫人的生死便成了能拿捏段高彦的饵料,凌湙属于暗中推手,自然得帮着齐渲坐稳保川府府台之位,保段夫人不死,且健康长寿,便成了制衡段高彦的独门手段。
那之后,段高彦果然收敛了许多,与袁芨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保住了齐渲的官职,没让关谡数度想将之调离的举动得逞。
这期间但凡段夫人似宁振鸿所知的前世结局,于十年中自焚而亡的那般落幕,那保川府都不可能作为凌湙对外贸易的中转,偷摸着成为他建设凉州,养六七万兵的经济来源。
凌湙并没有让齐渲一直将段夫人把在手上当人质,而是在彻底医治好了段夫人后,将人还给了段高彦。
此后数年,这位正牌段夫人,便与世人眼中的“正宫”夫人,成了夺夫大战中的内外室。
段高彦疲于应付原配变外室,妻妹占正妻位的错乱关系,再加上朝上掣肘的闻关二人,很快便从风流潇洒的大学士,颓废成了怨气深重的秃头男。
十年家族祭祀,他未有一年锦衣回乡过,与族老叔伯的牵扯,仅余一个姓氏称谓,恨不能此生都与宗族分道扬镳。
凌湙却在他人生乱如麻,越理越乱的当口,又给他送了一把霜,直将全族百余口人,一举拖到了他眼前。
那一刻的冲击,便是心如深海不可测,山崩于前色不动的奸滑之辈,也不禁失了仪态,差点于殿前破口大骂。
直到此时,段高彦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凌湙的厉害,这般钝刀子割肉般的诛心之举,一环套一环的让人无力反抗。
他瞬间把将对齐渲张开的黑手收了回来,并以公函掩人耳的,发信给武景同,通过他转了密信给凌湙认输认怂,并表示今后的一切行止愿受其调遣之意。
如此,一场长达十年的熬鹰之举,便也算是收获了满意的结果。
尔后,凌湙才将段氏族人送入京的用意说了出来。
切断江州通过绑架段氏往京中伸手为其一。
站队保皇党提升皇帝对段高彦的信任为其二。
其三便是,给段高彦一个分宗另立的机会,让他在脱离宗族举措里,占据道德至高点,免于被世人口诛笔伐的灾殃,从而能够最大化的保全名誉。
江州野心昭著,兵分天下有迹可寻,北境只要武大帅含恨离世,就会迅速与朝廷生出不可解的隔阂,凌湙包括武氏所有人在内,不会兵援京畿。
武家不会反,他也无反心,约莫会做个隔岸观火的局外人。
届时,身为保皇党的袁芨等人,必定会举全副身家力挺皇室,而段高彦作为新表态的站队者,也必然要领全族抵御江州的兵临城下危机,而从往年段氏族老的所为上看,他们有极大概率,会为了保全全族,将段高彦分出宗,让段高彦这一支独自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说白了,就段氏族人之前的所作所为,透露出的行事手段,种种都表明,他们只能同富贵,不能同患难,再有段高彦的出生本身就非嫡系,他的崛起在权势升天时,无人敢有微词,却最容易在将跌入泥潭时,遭到讨伐和抛弃。
整个宗族落户京畿,被逼成为外室的正牌段夫人,会立即将矛头掉转,将所有精力用来与段氏里欺辱过她的人斗,段高彦会立即从二女撕逼中解脱,过上一段舒心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