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昂的战意随着队列的成型,似一股灼烈的飓风,刮至这片被堵的针戳不进的方寸围猎场。
凌湙出京人数百余人,还要顾着投奔而来的乞儿,以及两辆装着毫无战斗力的谋士稚童,一路行进皆受阻,十里遭追伏,虽不至惊慌失措如丧家犬,可在旁人看来却是命系危途,随时都会被切死在荒郊野岭,纵算九命如狸,亦无生机可走。
他们自信的以为,凭借手中的私兵,就能留下这拖老携幼,人数不足二百众的仓惶逃徒。
直到现实教做人,四五波伏兵后,私兵折戟,活口寥寥,奔逃回京者,尽皆惊惶,描述起追杀详情,竟不知如何开口。
耻辱、羞愤,自尊受挫都不足以形容被完虐的过程,只能以一句不愧为杀过凉羌铁骑的北境军为结论,替自己以多倍兵力,却败于凌湙之手的行为遮掩。
他们越如此,就越激发出了闻高卓的除祸之心,不肯轻易放归这波人,巧中了凌湙为他精心谋划的引蛇出洞计,一点点的诱发了他的斩草之意,为此甚至能强忍下与关谡的不睦,在大局为重的前提下,设下了以天子渡为界的杀戮地。
凌湙既知关谡在有意消耗闻高卓的人手,又怎能放他一家独大?在窥出闻高卓动了反将之意后,便立刻让人将消息送给了齐渲。
果然不久之后,他得到了闻、关二人喝茶饮宴的消息。
多么令人振奋,又是多么让人钦佩,利益面前,便是生死仇敌,背地里掐打红了眼,到人前,就又能坐一个桌子上喝酒吃饭,畅聊友谊。
齐渲用段高彦之妻,反制其为他在闻、关面前斡旋,又以此次凌湙的洞察先机,讨回了其妹的婚书,了了与闻家的怨结。
他官途的选择面,终如凌湙推导的那般,暗里投进了袁芨阵营,并在袁芨的引导下,理顺了闻府门前那一场打斗的核心意图。
凌湙的真实身份,也由此被他获知,为报襄助之情,在宁候府被围,宁氏三口被绑出京之际,一封告知书信,由他的亲卫冒死送到了凌湙手里。
尽管内容并不意外,可他的态度却叫凌湙欣慰,也不枉他为此动的脑子,此后京畿官场,就不单只有袁芨这一个外援了。
袁芨中立,谁做皇帝他忠谁,齐渲可不是,他忠的是自己,这样的可能自私,可忠可奸,却正符合凌湙当下的需求,所以,凌湙愿意助他上位。
齐渲进中书门的事,稳了。
如此,信息已至,局井便成,凌湙当然要成人之美。
围猎场,谁围猎谁呢!
凌湙垂眼敛息,静默望予单膝叩地的杜猗,声音清浅,点头赞许,“时间门掐的挺准,长进了。”
杜猗汗颜,藏于头盔中的脸颊发烫,“主上谬赞,属下自收信起,不敢纵妄。”
他们刀头常错常犯,板子都打折了十来根,十日有五日是瘸腿走路,再不长记性,可没人能有他那样的宽纵。
凌湙治军的纪律,都以先期头一批的刀营为准,后尔收编的人员,就没有敢如幺鸡那样的,便有不懂事者想对标,也叫他们这些元老给按了下去。
杜猗永远记得刀营成立之初,便是以幺鸡为先的,他们这些升级的旗总,有大半数都是幺鸡的陪练,流放路上一杆枪,不知被挑下马多少次,砸也砸出了他在凌湙心中的不同待遇。
也就是年龄摆在那,不然谁不疑惑幺鸡的身份,当儿子养也不过如此。
凌湙抵拳轻咳,旁边一直守着的酉一立即提缰上前,“主子!”
说着便递了一只瓷瓶上前,凌湙伸手接过一口抿了,嗓如火灼,带些微哑,“无事!”
杜猗仰头,惊讶道,“主上身体不适?”
他从未在凌湙手中看见过瓶瓶罐罐,特别是在战阵之中,没有见其出有异色。
凌湙摆手,面色无常,只脖颈处有通红印记爬过,瞬而恢复如常,“归列吧!”
杜猗望予酉一,见其板着脸,也瞧不出有异,便揣着疑窦拱手起身,“主上要换骑么?闪狮带来了。”
等见凌湙轻颔首后,便立即嘬了个哨子,很快从队列后头传来一阵得得马蹄音,正是久未见到的威赫大马,闪狮。
裘千总惊讶的勒马往前两步,失声道,“杜曜坚的坐骑,他不说是走丢了么?”
凌湙轻笑一声,在他瞪大的眼里翻身换骑,尔后指着杜猗,“小杜子,你在你爹嘴里,也如此马一般,失了。”
杜猗歪头与裘千总对上视线,龇牙一乐,“好久不见,裘总旗,哦不对,现在是裘千总了。”
他一抬头,那张脸就与早年在京畿游玩行乐时的面目叠上了,裘千总瞬时陷入沉默惊疑里,隐隐有种事务超脱掌控之感。
凌湙却不想给他走脱之机,换了坐骑之后,招人入阵,披在肩上的大氅随风微扬,头上金玉冠受月华辉映,内身袍角微露红绸,一身墨衣箭袖,紧出修长身形,远远便瞧出不与寻常勋贵公子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