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殊阁分两股,一为从龙之功,二为保皇之臣,前者拥立遗孤,后者拥立皇子,宁侯府夹缝中求存,挟遗孤入局,一为佯入,给袁芨作内应,二为顺势,乱中求稳,争取在他入京之前,保住侯府不被炮灰掉。
文殊阁分三股,从龙之功上分出二色,保皇之臣不变,那宁侯府挟遗孤入局的筹码就不够了,纯靠宁琅,他应付不了闻、关二人间的博弈,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他们其中一方的附庸,这与他之前制定的平起平坐之势相悖,对于整个宁侯府而言,有害而无利。
他得加重宁琅手中的砝码,在不能暴露自己的情况下。
凌湙转身望向厅里抱着凉透的尸体,一动不动的齐渲,半会儿后,招了守在门边的酉五,“传加急信件,召杜猗入京,让他把闪獅骑来。”
闪獅是杜曜坚的坐骑,也是当今御赐给杜曜坚的爱物,他跟着纪立春的队伍入京时,为免招人眼,便将闪獅留在了边城。
尔后,他转眼望向宁琅,“家中藏书阁里,第四层九排书架的最后一个匣子里,有祖上编纂的部曲册,封面被包裹成了宁氏诫规。”
那是凌湙从角落里扒拉出来的东西,当时觉得挺有收藏价值,尔后从父祖嘴里听出了现今局势,直觉告诉他这东西很重要,于是,他便亲自改了交部曲册外封,并锁进了藏书楼最深处。
当他在北曲长廊与杜曜坚打过后,就更加确定了这东西的价值,特地送了一封信回京,嘱咐陈氏加强藏书阁的府卫巡逻。
宁琅诧异的望着凌湙,想了想道,“咱家藏书阁这一年遭了几次贼,中间还走过一次水,我问了母亲,她支支吾吾的也没说清原由,小五,莫非就是这部曲册?”
凌湙挑眉,他竟不知藏书阁遭了劫,陈氏从未在信中提起,便道,“应当是了,如贼人未得逞,东西应还在原处,母亲未说明,是因为她并不清楚东西的具体位置,书阁那么大,就是有贼来偷,翻也够他翻的。”
且若杜曜坚得了东西,他定会请旨将杜家移出宁氏部曲册,到现在都没见他起幺蛾子,那只能说明,他派来的人没有找到。
大徵立国之初的武勋府邸部曲册,都是上了铁书的,正册原本在主子手里,临摩铁册被封在大内御书阁,想要恩旨放册,光有皇帝圣旨是抹不掉正册上的名录的,必须得有原主手里的正册,重新誊抄,重制铁册,才能算是真正的放了册,抹了部曲藉氏。
宁侯府虽然没落了,可这种制度没有没落,因为不止宁侯府有部曲册,各大世家也有部曲册,如果能叫皇帝轻而易举的,就抹除了各世家手中的部曲,散了各人手中的势力,这世道会直接崩塌,无人肯再接受现如今的条条框框。
氏族的规则,在保全自身实力时,有时候是能凌驾于皇权之上的,这从大徵立国时开始,就埋了破绽。
于国无利,却无形里保护了落魄的勋贵府利益,可以让他们自然的消亡,却不能由皇权插手,利用规则消灭。
规则之上,氏族为一体,皇权为外系。
宁侯府纵容杜氏太久了。
凌湙站在宁琅面前,眼神沉沉的望着他,“从前府中无势,又忌惮陛下找茬削爵,对于虎烈将军府,竟本末倒置的失了主子节气,三哥,你若手中握有祖上传下的部曲册,可敢与虎烈将军对峙?可敢挟制他为你所用?或者,削了他脑袋,重将杜府其他人收编回册?”
宁琅震惊的嘴都合不上了,眼珠子更瞪的脱窗,下意识摇头,“这不行的,陛下不会允许的,杜将军现今可是陛下的亲信,我便是拿着部曲册,也收不回杜府兵力,他不会肯听令于如今什么都没有的我们,便是祖父,也不敢到杜将军面前拿大。”
凌湙叹气,拍了拍他肩膀,“可你忘了,杜家,本来就是宁氏部曲,于世情世道而言,他确实胜过现今的宁侯府,便是人情往来,肯站在宁侯府这边的,也少之又少,无他,谁叫宁侯府是人眼瞅着就落魄的样子呢!”
宁琅随着凌湙话而神色抑郁,耷拉着肩膀点头,“这是公认的嘛!咱家现在也就白顶了个武勋的名头而已,从祖父弃武学文开始,咱家就不属于武勋圈了。”
这也是宁琅晓事后最郁结之事。
宁老侯为打消皇帝猜忌,自接了爵位后,就令族中子弟开始学文,府中练武场全填平了种花木,西山跑马场直接送给了皇帝,从根源上斩断了祖辈荣耀。
如果文能出头,或许也能博个媚上英明之举,然而宁侯府上下,文采最好的世子宁晏,都考不进三甲,这就让人笑掉大牙了,更给人一种弃本逐末之感,闹的武勋不屑其媚上之举,拒与之相交,文士这边更嫌弃宁家人胸无点墨,还要假装斯文,更不屑与之来往。
这样一来,在杜曜坚势大权柄在握之时,能站出来为宁侯府说话的,根本没有,便是皇帝也乐于看到宁侯府在昔日的部曲面前吃瘪,很享受的看着杜曜坚以下欺上的舒爽感。
所以,凌湙有理由怀疑,杜家至今没有从宁氏部曲册中移出去的额外原因,还有当今狭隘的看热闹心思在作祟,否则,就宁老侯那卑躬屈膝的样子,部曲册早该被他上供出去讨皇帝开心了。
凌湙回京,一次都未去过延景观,更未与宁老侯碰过面,只知道他自被陈氏砸了观中物什之后,老实了不少,彻底放了府中大权,安心住在山上不动弹了。
老乌龟,缩的特别安定,特别是陈氏在凌湙的提醒下,拿到了他曾被凌太师要挟的把柄后,更不敢对府中之事有半句质疑。
惜命的很!
凌湙望着皇宫方向,哼笑一声,眯眼道,“他很快就会尝到幸灾乐祸的苦果。”
我会让他后悔放任,杜曜坚踩在宁侯府上蹦迪的举动。
宁琅不解,疑惑的望向凌湙。
凌湙则点了点他身后的厅里,“去看看齐渲,作为东道主,你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三哥,试一试他的态度。”
他想知道,通过此事后,他还能不能为了唾手可得的高位,继续与段高彦当朋友,或做盟友,他想看看,他有没有那个忍辱负重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