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端茶送客,杂役上来客客气气地把余龙牙的轮椅推了出去。
等人走远了,谢永才从旁边的厢房走了进来,迟迟疑疑地问,“大人,你说这丫头说得又几分真?”
周秉摸了摸下巴,答非所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丫头行事说话颇有主见,上蹿下跳地根本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更叫人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事当爹的不出面,反倒让她拖着残腿前前后后地跑……”
谢永也摸不着头脑,“我派去的人说余显山像往常一样,上午到大盛魁去转一圈,下午就到茶楼听书,要不就回家看书。屠婆子死了之后,这家人又雇了一个烧饭的灶上人,看起来跟没事人一般!”
周秉觉得这余龙牙看着柔弱又清秀,像是一朵开得正好的木槿花,只可惜这朵花多半是个黑心的。
他一时间也看不出这是否是余龙牙余显山的断尾求生,估摸着这么多人盯着也翻不起浪,索性就不再去管,回头吩咐,“带一半的人,咱们去四里亭码头看看。是豺是狼,总要逮着了才见分晓。”
因正是季节,四里亭码头人流如织。
到处都是热烘烘的,嘈杂喧天。装货卸货的马车骡车把一条石板路堵得严严实实,往来的行人只能侧着身子走。
码头的管事姓张,穿了一身短袖的褂子,一张黑胖脸上尽是精明之色。
他一边擦着满头的油汗,一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努力陪着笑,“查清楚了,这甲字十四号仓库租了老长一段时日,那位客商好像姓陈,交了二百两的租金。大人若是不提起,我还真忘了这个人,的确有两三个月没见着人了!”
谢永满脸不悦,“你这个头是怎么当的,客商好久不来一回,你就不会找伙计去问问?”
张管事笑开了,一幅客人你少见多怪的模样乐呵呵地解释。
“我们开门做生意,客人们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我们也没资格拦人家。等一年的租期到了,客人要是再不来的话,我们就把仓房里的货品拿出来清卖,总不会亏了就是……”
敢在四里亭码头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是大手笔。
但这个事也说不准,一年到头总有那么个客商莫名其妙的没了下落。但他们留在仓房里的货一般都不错,清卖出去后兴许赚得比租金还丰厚,所以傻子才会主动出去寻人。
真是猫有猫道,狗有狗道。
周秉懒得跟这些市井之人费口舌,手指一挥,立刻几个带了腰刀的番子就鱼贯往甲字十四号仓库而去。不过半刻钟,库房深处就传来尖锐的鸣哨声。
这就是有所发现。
周秉和谢永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眼中的兴奋之色。只有张管事莫名其妙的,心想账本上记载陈姓客商寄存了三千斤的湖北丝棉,入库的时候自己还一一查验过,这些当差的能有什么意外发现?
库房大概是为了节约成本,用泥砖砌成半人高的地基。再在地基上用竹竿和竹篱笆搭建成丈高的围墙。远远看着整齐,走进了才发现这些隔成小间的仓房全部没有开窗。这是为了防火防盗,以至于空气当中隐隐有一股霉变的味道。
谢永左右看了一眼,不由嗤笑了一声,“就这么一块破地方,竟然还敢要别人二百两银子,你是抢钱的吧?”
张管事暗骂这些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脸上却半点不显,只胸有成竹地轻轻扯开一处让众人看。
周秉也有些好奇,他虽然算是本地人,但一直被祖母霍老太太押在家里读书,竟没有空闲到这些市井地方见识一番。
这时候仔细一看才看清这些看似简陋的屋脊墙壁虽然依旧是泥砖砌成,竟然全部灌了糯米灰浆。不由赞了一句,“这倒是做了大事,加了这个东西恐怕扛得住十来年的风吹雨打。”
工匠们修葺房屋时用泥沙砖瓦,最早时一般用“三合土”作为粘合之物。后来就用糯米、熟石灰以及石灰岩末混制成浆糊,然后将其用于砖石的空隙中,这糯米灰浆太金贵了,只是在修桥搭庙或是皇帝修建陵寝时才用。
本朝建立之初,□□大力发展农事,大江南北都大肆种植稻米,糯米灰浆的工价才慢慢降下来。但一般都是官府建城墙,还有大户人家修庭院时用。
这处小小的码头不过几百间仓房,竟然能大规模地使用此物,还低调地用竹子遮挡在外头,也算是秀外慧中了。
张管事脸上有得色,“咱们这处码头能管一二十年,就是怕惹人眼让盗匪惦记,这才弄了这么个障眼法,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周秉十分给面子地又赞了几声好!
张管事也看出这位穿便衣的才是领头的,脸上的笑意更真诚了,“大人好眼力,这四里亭的仓房有上百间,我们主家是投了大价钱,希望南来北往的客商投个安心,大家一起发财才好……”
一边说话,一边手脚麻利地塞过来一个分量颇重的荷包。
周秉笑了笑,随手把银子抛给身后的谢永,一个健步跨上高高的门槛。
仓房的大铜锁已经被砸烂丢在地上,张管事见了根本就不敢吱声。
里头的光线并不好,好在两扇门大敞着,又点了两盏气死风灯。可以看见一排排原本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棉垛子被翻得稀烂,尤其是尾端的几个被翻得更烂,隐约可以看见有尺宽的木箱子夹在里头。
那木箱的做工一般,好像只是几块刨干净的木板匆匆拼接而成。
周秉笑得更加和煦了,转头问张管事,“不如你来猜猜这里头藏了什么东西?”
张管事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了,脸上再不见刚才的殷勤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