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五月昏昏然醒来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周围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音,衬得这间屋子更加安静。身下是浆洗得松软干净的褥子,手上的伤处细细缠着白色的布巾,衣裳也是换过的。眼睛却有些涩涩的,似乎难以顺利睁开。
外头听到动静的人过来掀开浅蓝色的帐幔,见谭五月已然醒了,高兴得双手合十,“二少奶奶你睡了一天一夜,把二爷险些急死了。请了好几个大夫过来看,结果说什么的都有,气得二爷老骂人……”
谭五月停了一会才看清眼前的白影,见是熟悉的人也有些高兴,“瑞珠,你怎么在这儿,还有这是什么地方?”
瑞珠已经成了亲,梳了妇人常见的圆髻。头上插了一支喜鹊叫梅的银簪子,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整个人干净利落,像一个体面的管家娘子。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被褥,把拍得松松的大迎枕搁在谭五月身后,一边答话,“这里是县衙后院,二爷嫌那些小丫鬟手脚粗笨,加上又不放心人家的底细,就叫我过来帮几天忙……”
谭五月有些不好意思,“你才刚刚新婚,我又没什么大病,歇几天就好了!”
瑞珠成亲后倒是变爽朗许多,“庄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二爷给我开了三倍的工钱,比在家里种地挣得多多了。二爷说你这回吃了大亏,大夫也说要调养许久才能康复,你就被跟我外道了!”
别人这般热忱,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
谭五月笑着点头,索性不再客气,“我感觉有点饿,有什么吃的没有?”
瑞珠赶紧吩咐外头伺候的粗使婆子把食盒端上来,一边布置一边念叨,“你昏睡了一整天,二爷亲自给你喂了半碗燕窝汤。那个东西虽然金贵,可丁点不顶饿。我估摸着你要醒了,就在厨房做了这些……”
黑漆小炕桌上是一碟炒青蒿,一碟皮蛋拌豆腐,一碟蒸素鸡,一盅蒸蛋羹,一碗熬得不见米粒的粳米粥,并两个婴孩巴掌大小的锅贴。
谭五月见状不由笑了,“我想吃米饭,还有炒得又香又辣的酱板鸭,要吃姜醋鱼。我饿坏了,你就是牵头牛来我也吃得下!”
瑞珠见这位二少奶奶不像从前那样板正,不像从前那样郁郁,还知道开玩笑,心头不由暗暗称奇。
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柔声细语地劝解,“二爷说了,你饿了许久肠胃也饿了许久,不能进大油大荤。先用一点好克化的,等彻底好起来带你出去吃鱼翅席面……”
谭五月见她提及周秉,就垂下眉睫默了一会儿。接过粳米粥喝了一口,才慢慢问了一句,“二爷……还好吧,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瑞珠是知道这俩小夫妻有不对付的地方,就无声无息地叹了一口气,拣能说的说了,“二爷倒是没有大碍,只是从二林寺地宫出来的时候,后背上没有一块好皮儿,看着吓人得不行……
倒是二少奶奶你当晚就发高烧,整晚整晚地说胡话,眼睛老是发红流泪。有大夫说你是被吓着了,有大夫说你是被那个什么烟尘呛着伤了肺腑,还有更离谱的说你是郁结于心难以舒展……”
……整晚整晚地说胡话。
谭五月手中的调羹咚地一声掉进碗里,这些事她怎么没有半点印象。
瑞珠见她脸上阴晴不定,以为她确实被吓着了,连忙过来帮着抚摸背部,“都怪那天杀的屠二婶,从前我还和她打过招呼,没想到竟是那般心狠的一个疯婆子,半点情面不讲地下死手!”
谭五月这才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
那天周秉和她在二林寺的地宫里,被屠二婶丢下的霹雳弹逼得进退不得,眼看着就要被熏成人肉干。万幸的是正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北镇抚司的小旗谢永总算带着人马赶了过来。
二林寺的守门僧人一口咬定寺里没有歹人,话音刚落就听见后山上有异常的响动。这不阴不雨的天,怎么会有闷雷?
谢永是第二次被屠婆子甩开了,正气得要命,听见动静就不管不顾地带头冲了进去。没抓着正主,倒是救出被火势逼得奄奄一息的周秉夫妻。
谭五月喝了几口粥,眼睛上的疼痛好似松快了一些。又吃了一块煎得两面焦黄的锅贴,感觉精神终于振作了少许,“你说屠婆子死了……”
说起这个,瑞珠尤其愤然。
“二少奶奶你给余家送了多少好东西呀,有块好料子都惦记着龙牙姑娘,谁知道这家里还真的藏着净土宗的余孽。你们回城那晚,屠婆子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吓死人了。我过去看了,地上老大一滩血还没擦干净……”
想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二爷事事亲为,守了你一整天。刚起身去忙后面的事了,并不是有意不陪你的……”
瑞珠对周家忠心耿耿,逮着机会就说周秉的好话。
谭五月不由莞尔,却觉得额头了渗出了冷汗,也乏得很。这个身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弱,不过是一两天没吃饭,竟然虚成这个样子。
她却不知道这幅样子落在别人的眼里,就是名副其实的孱弱。
瑞珠赶紧端水过来给她漱口,又扶着人重新到床榻上躺下,“二爷说他在地宫里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全靠你死力护他周全。要不然你也不会呛了烟尘整整昏迷两日,连眼睛都险些废了。
走的时候还特地吩咐,让你没事时就赶紧闭着眼休息。要什么就吱一声,千万别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