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五月的肚腹暖暖的,在这浓黑的夜里有一种放开心思的畅快。
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难得展开一个笑脸,“从前……我也喝过这种酒,寻常壶都没问题……”
这女人一直是板板正正的,脸上鲜少有别的表情。这会子忽然眼睛笑得像一道弯弯的月牙,使得整个江船都好像笼罩在晴云霁月里。
那抹心心念念的飞红又浮现在眼前,周秉有些不自在地坐正身子,没话找话,“你喝过呀,肯定还是不一样的。老板说这是他专门藏起来的,是改良过的桃花春,外人一般喝不到!”
他心里却在想,从前的从前……是谁陪着她一起喝酒的,那人有没有看过这丫头这幅松散不设防的模样,有没有看过她仿佛藏着小星星的眼?
周秉心头忿忿地猛喝了一口,竟然尝到了一丝久违的酸味。
这酒的味道实在是特别,似乎还有一点甜甜的金桂香气。加上外面让人惬意的江景,谭五月这段日子背负得太多太多,这会就忍不住有些贪杯。端起琉璃盏又喝了几口,才终于满足地点头。
周秉看着已经空了一多半的酒壶,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心里又想纵容女人就这么肆意地喝下去,又想两个人趁着这难得的清净好好说会话。
犹豫来犹豫去,一时间竟有些举棋不定。
谭五月摇着杯子,忽然有些笑得止不住,隔着杯子望过来,“你看,人这一辈子除了吵吵闹闹,除了仇恨置气还有许多快活事。不要把时日浪费在上头,如今我想开了……我想过我喜欢的日子,谁都不能拦我!”
那琉璃盏是半透明的,映着潋滟的月色,竟使得谭五月平淡的脸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瓷白。
周秉心里莫名地涌起一阵酸楚,伸手扶住女人的手腕,“你是我正正经经娶进门的妻室,我的荣光就是你的荣光。你想过你喜欢的日子,谁要是拦你我就收拾谁?”
谭五月定定地看他一眼,眼里翻腾着许多东西。
周秉这时候才发现女人的眼白在月光下竟然微微泛蓝,还想再细看就见女人手腕一翻,串花一样把杯子夺了回去,靠着椅子背淡淡地说,“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留在江州,只有你死命拦着,你准备收拾谁?”
周秉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劝谭五月跟自己一起回京城,没想到女人早就看穿了。他就是想这女人一辈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待着,这还怎么往下谈?
他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尽量收敛自己一点就着的爆脾气。
“我当初答应带你回江州,是因为你实在放不下大盛魁。如今你也看见了,大盛魁的生意好好的,就是这场乱子也没让大盛魁损了皮毛。铺子里没了你这个大东家一样转,既然这样你干嘛不跟我回去?”
这秘制的桃花春果然不同凡响,竟然头晕得厉害。
谭五月放下酒杯端起茶喝了几口,觉得还是酒水的味道爽利些。她不耐烦地推开茶盏,摇了摇头,“我没醉,你也用不着拿话绕我。我是大盛魁的东家,大盛魁就是我的根本,除了江州我哪儿也不去!”
她斜斜地睇过来,眼里有轻视和不屑。
“我去京城做什么,和林夫人捆在一处屋檐下,整天大眼瞪小眼。或是当一个贤良妇人,照看你那些迎进门的莺莺燕燕,还有她们生的儿子女儿,吃喝拉撒睡样样周到,你也太会恶心人了!”
周秉哭笑不得,这都哪儿跟哪儿?
他站起身走到船舷,吩咐候在小船上的人赶紧送一壶醒酒汤来。老板说过这酒极适合女人温补,怎么才半壶就胡言乱语了?
周秉并不生气,心里反而有喜滋滋的矛盾,想反驳又不知从哪开口。
这女人……比面上表现出来的更加在意,于是他喜忧参半地又挨近了一些,几乎将女人半搂在怀里,声音也软了一半,“我的后宅现在将来都只有你一个,我的儿子女儿铁定都是你生的……”
这么一张俊朗无暇的脸,说着这么深情款款的话,是个女人都要感动。谭五月却仗着酒劲猛地呼过来一巴掌,一字一顿,“我不信你,这辈子……我再也不信你一个字!”
声音急促抗拒,尾音甚至带了一点慌乱的尖利。
周秉摸摸生疼的脸,终于有些恼了,“这大盛魁有什么了不起,这是在江州这块小地方还算个角儿,放在京畿苏杭根本就不够看。以后我挣的官俸不管明的暗的一分不留地全给你,总该满意了吧!”
谭五月脑子有一点糊涂,隐隐觉得自己醉得不轻。
这么多年过去,连酒量也退化得一败涂地了。她心里却越来越清明,知道有些话不能再往下说,努力端正着身子,“我不满意,我要是用钱,每一分银子我都会自己去挣!”
女人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周秉顾不得气恼,赶紧上前把女人的腰扶住。
他低着头,顺势一动不动地揽着人,心想这就是个实心的棉花团子,软硬都不吃。自己那一世就气得不行,结果还是一趟又一趟地尝闭门羹。这执拗脾气早就领会得真真切切,这会又跟她见什么气?
还有……真正的症结到底在哪里,这女人这么反感进后宅待着,竟无时无刻地不想着逃离?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人若是不在意,就是面对面睡在一起,心里也隔着江海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