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生者给亡人设置阴宅讲究地高水远。
地高水远自然不易积水,亡者也能不受水患之恼。天上不下雨,地上无流水,但棺材里面有污水,象法书上精通阴阳的师傅讲这种叫象上来水。
风水风水,阴宅自然要避风避水。因为死人讲究入土为安,地下是有风的,生者不希望人死后放到棺材后被吹倾斜。
棺材当然也不能大肆进水,为不吉,为散财。这种表象易让生者陷于行为不修品性不端,恐过于放荡不羁之境,易生破乱变动或荒亡流败之虑……
纪宏这时候也反应过来,“那余得水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师,不会连这个起码常识都不知道。难不成他为了造什么五鬼坟作孽,连自己亲妹子的尸骨是否安好都不顾了?”
周秉昨晚没有睡好,疲倦地揉着鼻根,“这本来就是悖论,他为了要好好安葬余小莲才跟别人起了争执,到最后却让余小莲的尸身大半泡在污水里。我听说声明在外有本事的风水师,找的吉地可以让亡者百年不腐!”
谢永想到清水村那具面上蒙了一层金箔的女尸,也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我当时也觉得蹊跷,心里还在想是打哪里冒出来的水,旁边的土分明都是干的……”
周秉沉沉地望着天边,“这世上让人害怕的不是鬼……”
纪宏和谢永都知道他没有说完的话,这世上让人害怕的不是鬼,而是背后善操弄的人心。
清水村半山腰的孤坟再次被围了起来,棺盖再次被打开,江州县衙的仵作小心翼翼地揭开死去女子面上用来避讳生人气的金箔。
非常奇异地,金箔下的人脸不知用了什么防腐竟然完好无损。在光线黯淡的地方,不知为何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生动。
周秉忽然想起第一次上山时,领路的老头儿不清不楚地念叨了一句,“水娃子的妹子叫余小莲,个头要高些,长了一张菩萨脸……”
周秉最开始还以为是乡下的愚民见识少,喜欢大惊小怪,看见一个头脸稍稍周正的女子就以为是庙里供奉的菩萨观音。
这时候他才知道老头儿没有夸大言辞。
女子面皮白净眉眼微弯,算不上十分美艳。嘴唇像庙里的菩萨像一样慈悲地抿着,天生带了三分怜悯众生的笑意。
最特别是女子眉心有一颗颜色红润的朱砂痣,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安然气韵。即便过了这么久,那痣的颜色依旧鲜艳得很。可以想见,这女子活着的时候是如何的引人注目。
仵作嘴里含了黄姜,手上带着皮套继续往下盘查,忽然脸色大变。
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后,确定没有认错,急步过来回禀,“这棺材里的女尸上半身似乎用了某种特制的香料,以至这么久都没有什么腐化。”
仵作见惯各种骇人事务,这时候似乎也觉得匪夷所思,斟酌了一下词语才继续说话,“这女子从腰腹以下的下半身缺失,是用木料雕成下肢的模样拼凑在一起,又穿戴好衣裙重新下葬的……”
头顶上照旧是树木纵横,枝叶的影子参差地交错。有沙沙作响的卷地风吹着,使得深深浅浅的夏日树荫看起来格外狰狞。
周秉的脸登时凝重起来,他也没料到竟然有这种惊人发现,不由扯动嘴角喃喃,“真是越发奇怪,余得水费了这么大劲,不惜刨了人家的坟,怎么也不给他妹子整个全尸?”
除非……余小莲本来就没有全尸。
一场没有成型的民乱,到最后衍生成了杀人案。真凶好像抓到了,可却像云遮雾绕一般,总让人看不真切。到现在又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只剩半截的女尸,也不知另外半截被弄到哪里去了?
谢永一跺脚,直觉接下来没有好事,悄悄凑了过来劝阻,“大人,不要节外生枝,咱们对京里有交代就行了……”
周秉是该走了,傻子都知道这是个案中案。
谁知道这长了一张菩萨脸的年轻女子背后还有没有什么骇人的恶事?可脚下像坠了铁块,他想不管这女子做了什么,都不该落到尸首不全的地步,就好像从前被棺材里拉出来鞭笞的自己……
仵作接了命令,又过去仔细勘察。
这回看仔细了,说女子的尸身的确不全,而且从肋下到腰部有一道长长的撕裂伤,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是什么利器所致。只能推断这女子死的时候应该相当痛苦,因为她的指甲全部都从里向外折断了……
过了一会儿,欲言又止的仵作才又接着报告,说女子的尸身虽然不完整,而且经过体面的拾缀,但从现存的一些表象看,其在生前必定受过极大的侮辱和折磨……
围在一旁的番子们都是些见惯生死的人,这时候忍不住遮遮掩掩地偷看。都不免悄悄唏嘘,毕竟女子落到这种境遇实在是太惨了。
纪宏心有戚戚。
他在芳草萋萋碧绿潺潺的江南长大,本来就是个怜贫惜弱的公子德行,眼见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躺在污水当中,更是觉得暴殄天物,不住地小声叹息,“那余得水多半不是个好人,怎么眼睁睁地把他亲妹子丢在这个鬼地方……”
他已经认定余得水是故意,虽然他什么证据都没有。
周秉回看了一眼,看不出有什么不悦,那眼神却像刀一样凛凛地刮人。在眼皮底下险些被人糊弄过去,是个人都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