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回身体的掌控权,李文谦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海溪叫进来,问他:“姑姑今早送来的汤圆呢?”
按理来讲,皇帝弃之不用的食物绝无二次上桌的可能,一旦撤下,那必然是要早早处理掉的,皇帝若是想用,重做便是,那么大个尚食局也不是摆设,总不能让皇帝吃不新鲜的东西。
偏那碗汤圆是从大长公主府上送来的,海溪不至于连这点事都拎不清,遂特意叮嘱过,叫人存放看管好那碗汤圆,不让随意处置,也不让旁人触碰,免得被动什么手脚。
所以李文谦现下问起,海溪便如实禀告,说那碗汤圆还在,只是放了一整天早就不新鲜了,即便热过,恐怕味道也不怎么好。
李文谦如何会在意这些。
想他幼时过的最艰难的一段时间,虽不至于被饿着,但每天中午从求索斋赶回东宫,饭菜早就凉了不知道多久,他当时年纪小,东宫老人大多被遣去城郊别苑伺候太子妃,皇后又因他占着东宫不待见他,伺候的宫人便也见风使舵糊弄他,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劝他隐忍,叫他吃那些做工精致的冷菜冷汤。
偶尔遇见十三叔过来找他麻烦,虽不至于叫他连冷掉的饭菜都吃不上,但那一声声居高临下,天真而又残忍的童言童语,足以刺破他仅存的自尊心,让他每一口用来填饱肚子的饭菜,都吃得像在吞刀片一般。
那么艰难的时候他都熬过来了,一碗他每年都盼着的汤圆,还是热过后端上来的,有什么好嫌弃。
更别说他还看过了孝哀帝的记忆,知道孝哀帝正是在十六岁冬至这天,吃下了娘亲端来的毒汤圆而殒命。
和因此留下阴影,对汤圆敬而远之的孝哀帝不同,他需要吃碗姑姑给的汤圆,压压惊。
趁着宫人热汤圆的时间,海溪提醒李文谦:“陛下,戚贵妃还在外头求见呢。”
李文谦这才想起戚贵妃。
他与孝哀帝一体双魂,不仅能读取对方的记忆,还能隐约感觉到对方内心的大致想法,所以他才会在发现对方想要对姑姑不利时抢夺身体操控权,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免得真让孝哀帝坏了自己与姑姑之间的关系。
若非如此,他大概还会再观察一会儿,从内部研究怎么把孝哀帝挤出这具身体。
李文谦将孝哀帝抛到脑后,回忆了一下海溪方才所言,垂下眼帘遮去眸低的冰冷,启唇道:“姑姑待朕视如己出,朕亦视姑姑为亲母,戚贵妃目无尊长,御下不严,姑姑不与她计较,在朕面前只字不提她的无礼之举,她倒先跑朕这告状来了。”
“来人,将她打入……”话说一半,李文谦突然卡住。
姑姑不喜欢吃亏,有什么不满都是当场讨回来,且也最是心善,想来她定不愿意看到戚贵妃因为一时张扬就落得如此下场,于是李文谦便将“冷宫”二字吞回去,只下令扣了戚贵妃的份例,并将其禁足一个月,作为敲打。
戚贵妃得知皇帝非但没有为她出头责问李余,反而还罚了自己,整个人都懵了,不明白今早还独一份的偏宠,怎么会说没就没。
被人扶起身时,整个人都没回过神来,直到一旁有人端着碗东西越过她,她看了一眼,发现是一碗早已不成样子的汤圆,她那被虚荣冲昏的头脑才总算是清醒过来,跪下哭喊着向皇帝认错,被紫宸殿外的侍卫给硬生生拖了下去。
……
放了一天的汤圆早就没了汤圆的样,宫人在热的时候甚至没法将黏在一起的汤圆分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戳破了皮,弄成一碗糯米芝麻甜汤。
汤圆端到李文谦面前,李文谦抛弃满桌的山珍海味,仔仔细细把那碗汤圆吃了个精光。
孝哀帝从李文谦的记忆中出来,满心的不甘与嫉妒还未平复,就发现李文谦正操控着身体,咽下了最后半口混着芝麻馅的糯米皮。
他感受着口中残留的芝麻香甜,却没能品尝到吃汤圆的滋味,心中越发愤懑。
好,很好。
不能像李文谦一样有个处处护着自己的姑姑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连碗冬至的汤圆都没他的份。
大受刺激的孝哀帝在李文谦准备把碗勺放下的时候,单独控制双手,把碗里剩下的汤喝完。
李文谦也不反抗,只在喝完后小小声地嘲了他一句:“不怕有毒了?”
一旁伺候的海溪听见声音却没听清内容,抬头看了李文谦一眼,李文谦摆摆手:“你带人都下去,朕一个人待会儿。”
海溪领命,再度带人退下。
十六岁的少年,还是长身体的年纪,一碗汤圆就算是把汤都喝光了也不可能吃得饱,于是他又拿起筷子,去吃桌上的晚膳。
孝哀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伪装用的平静:“你我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遭遇相差这么多?”
李文谦剥掉了自己身上那层皮,既不像在旁人面前表现的那样成熟稳重气场强大,也不像在李余面前表现的那样无害听话,浑身都透着一股子不好相与的锋利气息,想来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谁知道,许是朕运气比你好?”
孝哀帝冷笑:“运气……你运气是比我好,人也比我没用,那戚贵妃冒犯姑姑,就该将她打入冷宫,杀一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