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雪重,风冷得像是要钻透人的骨缝。
青穹牵着霜戈与倪素买给他的那匹枣红马,整个山道上静悄悄的,茎叶稀疏发黄的草叶上附着浅薄的一层积雪。
“倪姑娘,他们真的没一个人跟来,”青穹浑身裹得厚厚的,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一个鼻子,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浑身僵冷,走得很慢,“这是不是说明,至少有些人,是愿意相信咱们的?”
“信任,从来不是三言两语可成之事。”
倪素用披帛擦拭着断做两截的银枪,“凭我是谁?一番话便想要他们相信玉节将军的清白,这太过天真。”
“民意纯朴,本无雕饰,只是有心之人的刻意雕琢,令其毫不自知地成为一柄杀人诛心的利器,”倪素将断枪裹好,以披帛两端作系带,系在身上,又从青穹手中接过霜戈的缰绳,“只是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我想在人前堂堂正正地说这些话。”
今日倪素能够带走徐鹤雪的东西,不是因为雍州城的人愿意相信她的话,而是因为倪公子为雍州城付出的一切,因为她跟随田医工救过许多人的性命,更是因为将军秦继勋的默许。
“那我们就上京,那位韩大人不仅是雍州监军,还是官家金口玉言的天使,听说,他要命人将谭广闻带回云京,请官家治罪!”青穹看着倪素身侧药篓里那一团毛绒绒的莹光,“到那时,有他做人证,徐将军与靖安军的冤屈,也许就能洗清……”
青穹正说着话,却见远处有一人一马停在道中,那人身着玄黑袍衫,腰侧有一柄宝刀,器宇轩昂。
“倪姑娘,好像是那位周副使……”青穹认出他来。
倪素闻声抬头。
草叶稀疏的山道上没什么好吃的茎叶,霜戈舔舐了一下地上的积雪,吐息几声,倪素抚摸着它的鬃毛,“小周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
“等我做什么?”
周挺看了一眼站在后面不远处的青穹,那个青年生得有些怪异,一双眼睛的瞳仁浓黑,比常人要大。
“倪姑娘是要回京吗?”
他问。
倪素“嗯”了一声。
“我奉韩大人之令,押送犯官谭广闻进京受审,倪姑娘可要与我一道?”周挺的视线落在她背在身后,被披帛包裹的物件。
“多谢小周大人,”倪素垂首,朝他俯身作揖,“但不必了,青穹体弱,我们走得要慢许多,若与大人一道,只怕会耽误大人的路程。”
周挺听罢,他沉默一瞬,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既如此,倪姑娘一路小心,我们……”
他顿了一下,“云京再会。”
“好。”
倪素扯了扯泛白的唇,“我们就此别过,小周大人。”
周挺牵马在道旁,看着倪素与青穹一人骑上马背,马蹄踩踏湿润的山道,很快他们的身影被风雪覆没。
许久,他才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飞奔回到雍州城中。
“倪素走了?”
韩清暂时安置在知州府内,他面前放着一个炭盆,正伸手烤火。
“是。”
周挺应了一声。
“这个女子……”韩清向后靠在椅背上,细细回想她今日在廊庑里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倘有一日,能令他们的名字清清白白地存在于世人的笔墨,就请您,与如您一样惦记此事的人,与我一道,为他们不平。”
她伏跪在他面前,以恳求之姿,所说的这番话,却振聋发聩。
无论是她痛打谭广闻,还是当着秦魏一姓族长的面,堂堂正正地说出“玉节将军”这四字,都令韩清心中颇受触动。
“周挺,你可知她与咱家说了什么?”韩清抬起眼,注视着面前的这个青年,“她说,那位倪公子,是靖安军旧人。”
周挺闻言,眼底骤添一分惊愕。
“秦将军与咱家说,守城一十日,这位倪公子功不可没,若不是他屡出奇招,雍州城绝守不住一十日便要落入耶律真之手。”
“是,我在此地时,亦见识过他的手段,秦将军说过,他是将帅之才。”周挺如实回答。
“可惜,若不是途中遇见了丹丘南延部落的增兵,咱家也许还能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