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急,他们这一次并没有带花,但是墓碑前此刻正放着一束白菊,还没有枯萎,说明来的人应该是今天才来的,只是兄弟两谁都没去猜测这个人会是谁。纪明川想要来墓园,其实并没有话想说,他只是单纯地想爸爸了。他看着那束花,缓缓地蹲了下去,把花拿了起来,然后坐靠在纪爸爸的墓前,轻轻地喊了一声:“……爸。”手机手电筒的光并不算亮,只是努力地在黑暗里撕扯出那么一小片光明。纪言郗看着此刻的纪明川,眼眶突然就热了,他移开视线后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借着夜里的凉风把热意压了下去。墓碑前的平台挺大,可以坐下两个人,纪言郗最后学着纪明川也坐靠了下去,兄弟两一左一右地坐在纪爸爸的墓前,听着风在墓园里盘旋再远去。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都在默默地思念着他们身后的人,他们在墓园呆了将近一个小时,期间纪言郗想到警局应该会联系自己,但手机不知道在哪里。他不可能去问贺肖要,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提起他脑袋他就一团糟,完全没有思路和策略。回去的路上,纪明川的情绪相较于来的时候明显地平复了很多,纪言郗用他手机给刘助理打了电话让他送个手机到家里。等纪言郗带着纪明川重新回到家的时候,刘助理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刘叔,等很久了吗?怎么不进去等?”纪言郗问,他是给过刘助家里的钥匙的。刘助理看见纪言郗的不恨但做不到介意翌日早上六点半,天边清冷的辉光刚刚洒遍大地,贺肖的车子驶进贺家院子。他依旧穿着昨天上班时的那身衣服,黑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其中一颗扣子其实在昨天傍晚和保镖的打斗中就不翼而飞了,剩下的那一颗也岌岌可危,袖口并没有卷起,而是严严实实地扣着袖扣。他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眼院子里的木棉。这个时节,木棉开的正盛,浓艳的红色与他眼里遍布的血丝交相辉映,如果此刻天边的光再亮些,或许就能看清,那双眼睛竟比开得正艳的木棉还要红得刺眼。门槛上放着一个药袋子,他想起来昨天乔安说要送药过的时候自己叫他直接送来这了。贺肖走近,站定在门前,大约一分钟后,他弯腰捡起,直接丢进了垃圾桶。洗漱是贺肖要做的第一件事,他从衣柜里翻找了一件黑色的长袖,然后脱下了身上的那件衬衫,垂眸看了眼手臂,随后抬头巡视书桌。他看着书桌上笔筒里的用具,约莫两分钟后,他没有朝着书桌走去,而是走进了浴室。新闻他看到了,事件所有经过他都了解了,但现在,他茫然了。他打开淋浴,冰凉的水流兜头淋下。在他回来之前,他还爱着他,那这些天过去之后呢?这些天做的混账事情,已经足以让他狠他,厌恶他。他不知道自己见到纪言郗的时候该从何解释起,或者不应该用解释这个词,荒唐的事情全都已经做了,解释是存在自我开脱的理由,而他完全没有理由。难道说我那时候莫名其妙控制不住我的情绪?说我那时候病了而我自己不知道?又或者意识到了但我放纵自己任其操控?任由自己以偏激的想法去揣测你、误会你?也因此而恨你?所以带着恨对你做出那些混账事情?说出那些侮辱你的混账话?说对不起我错了?可是说这些又能挽回什么?那些伤害已经扎在纪言郗身上了,再多的懊悔、再多的愧疚都是苍白的。贺肖双手抵在墙壁上,低着头,因为一夜未眠而双目猩红,布满了血丝,手上的青筋也隐隐地凸显着。可即使是这样,他现在也拼命地想要立马就看到纪言郗,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沙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他使劲地想要抓牢,但越用力就流失地越快,可他不敢松手,松手了,风来了,就全没了,拼命地去抓牢至少还能剩下手心那一点,总比全部都没了要好。贺肖从浴室出来,将长袖的袖子拉到最底下,然后拿着纪家的钥匙出了门,他锁好院门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接着将手机关机。是贺妈妈打来的电话,这已经是他第四天不接贺妈妈的电话了。他现在只想见到纪言郗,不管纪言郗厌恨与否,打他也好,骂他也好,总之就是迫切地想见到他,见到他,然后平复心里翻涌而上的不安与狂躁。他打开纪家的门,上楼,直径走去纪言郗的房间。他在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拧开了门把。房间里寂静,脚步声就显得大,即使他已经刻意放缓了脚步。他在来之前,没有设想过纪言郗会不在家里,又或许是他不敢去设想。此刻他站在纪言郗的房间中央,入目的却是空荡荡的床,他垂在身侧的手不知觉地握紧了起来,他把纪家大大小小的房间甚至是那间储物室他都找了一遍,最后确定这栋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站在三楼的楼梯口,脑海里开始隐隐地响起细碎的劈里啪啦声。这道声音,他很熟悉,他用力地闭了闭眼睛,手紧紧握在门把上晃了几下头,他想要那些声音停下,停下,但房间的空旷在此刻却仿佛一道引信,牵着火种,一路经由眼睛直直地扎进大脑,扎进了那道声音的中央,然后在这劈里啪啦的声音里,轰地燃了起来。不,停下,停下……他站在门口,身体里理智和狂躁两股势力交战撕咬,贺肖咬着唇,呼吸渐渐地变得粗重。他从三楼下到一楼,每走一步,理智就被吞没一分,脑海里的声音就大一分。这次不再有误会,也不再是黎文清抢走了纪言郗,是他自己弄丢了,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但是,他就是无法自控地觉得就是有人抢走了纪言郗。血液里的狂躁因子在激烈不受控制地跳动着,不管他使出了多少的力气去压制,理智还是一点一点地被吞噬。他在最后一丝理智即将被吞噬前,想起了被他丢进了垃圾桶的药袋。在离开纪言郗这两年多时间里,他从来没有主动吃过药,很多时候会任由无限的失控吞没他。在重新回到纪言郗身边后,他产生了做出对抗的心理,但还是太薄弱,以至于他现在十分的后悔,后悔没有自觉吃药,后悔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拉开门的时候就想冲回家,但是却被早就猫在纪家附近的记者堵住了。门一打开,贺肖甚至来不及反应,眼前就怼上来了一个摄像机。“请问贺少怎么看待纪忠国先生的死?”“昨日新闻爆出来后,贺少是什么感受?”“请问贺少和纪大少在一起的事情当初纪忠国先生是什么态度?”……接二连三的问题不管不顾地向贺肖砸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记者的胸牌,猩红的双目抬起来时,记者后退了一步,眼神有些瑟缩,是被吓到的神情,但内心的窥探欲还是让他对着贺肖继续举着相机。“滚。”贺肖本身就在忍耐着身体内的狂躁,记者或者应该叫狗仔的出现和这些提问无疑是又一种刺激,他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来了这句‘滚’。那人急切地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而且问得更加过火。“听说纪忠国先生将贺少当作自己的儿子,请问贺少和自己的哥哥同性恋是怎样一个心理?”“我叫你滚,别让我说第二遍!”贺肖忍无可忍地一把夺过记者的相机。“你要干嘛?!我……我报警了!”那记者相机脱手后惊觉与贺肖周身的不同寻常的低气压,虽然爱护相机心切,但还是又往后退了一步贺肖拆掉了他的储存卡单手折成了两半,另一手抓着相机,猩红的双目盯着那名狗仔,声音阴沉得不能再阴沉:“再不走,我也可以把你拆成两半。”那狗仔敢怒不敢言,他真觉得自己如果再呆下去真会被贺肖拆了……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拿回自己的相机拍着心脏逃之夭夭。……警局来联系人的时候是九点半,在此之前,纪言郗早上起来后本想去一趟公司的,因为老爸的案件重新翻起来集合肯定会有一定的波动。但看着纪明川即使再强装也依旧是仿若失了魂的状态,他最后没有去公司,决定缓一天再处理集合的事情。所以他在和刘助理电话沟通大致了解了现在的情况后,就陪着纪明川呆在纪妈妈的疗养病房里坐着。网上舆论挺大,但是兄弟两都没有心情去看,都在心里想着各自的事情。纪言郗本来是打算好好思考一下接下去的工作安排,但电话挂断前刘助说的话,让他一直集中不起注意力。刘助说对他说:“纪总,刚刚贺少来了一下公司,很快就离开了,他……看起来不是很好。”纪言郗沉默了挺久的时间,但最后什么也没问,只是“嗯”了一句。贺肖的状态其实更应该用十分不对劲来形容,但刘助摸不清纪言郗的态度,所以也就没再多说。纪言郗不问是不知道该如何问,他早几天就知道贺肖不对劲,但他现在,真的做不到毫无芥蒂地立马就去关心,特别是在清楚地知道他床伴无数的情况下。贺肖脏了,也把他弄脏了。他不恨贺肖,但做不到不去介意。不恨是因为他可以把这几天权当给贺肖撒气,撒当年他说分手的气,但他是真的介意贺肖玩脏的。可是即使再介意,即使行动上刻意地不去关心,内心也依旧会被牵动着,就比如此刻。“哥……”“哥……”纪明川喊了两遍都不见纪言郗应他,于是稍稍提高了一些音量,“哥”“啊?”“吃早饭了。”纪明川站在房间门口那往里喊他。“哦。”警察的电话就是在他们吃完早饭后打来的,纪言郗带着纪明川前往警局。一路上两兄弟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快到警局的时候,纪明川突然开口喊了他一声:“哥。”纪言郗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然而纪明川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什么。”纪言郗只当他难过,没怎么放在心上,一直到他在警察办公室里看到叶尘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纪明川为什么会喊他。纪言郗在办公室门口看出那人是叶尘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一眼,此时警局的人看到纪言郗也已经出声招呼,叶尘也随即转过了身。身后的纪明川明显也已经看到了叶尘,他先是很明显地呆滞,视线和叶尘就那么对视着,大约五秒钟的时间,他低下了头。在纪言郗的那个角度,看到他眼底已经蓄满了红,下一刻,就听到纪明川用几乎是气音的声音说了一句:“哥,我去一下厕所。”,说完他倒退了几步,然后转身仓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