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门口,他带着最后的希冀,将门打开。床上的被子隆起,纪言郗空落的心瞬间被填了起来,带着些许热腾。他快步走过去,但很快,他的眼神便空洞了起来,他站在昏暗里,如枯木朽灰。窗外的天,泛着白,陈着灰,是黎明前最压抑地时刻。孙浩然睡得很沉,不知道夜里有人来过又离开,只知道栀子花败之际十月份伊始,b市延续着今年天气的反常,不似往年的温热,已经开始进入了泛凉的前奏。国庆节,集合放了假,纪言郗在五号这一天忙完堆积的工作,而后去看了纪明川,回来又接着投入忙碌。从他酒醒来那一天开始,他就恢复了“正常”,生活也就恢复了单调的忙碌。从这一个项目忙到那一个项目,从这一个问题解决到那一个问题,从这个城市辗转到那一个城市。这是贺肖离开后的第一个月,纪言郗的全部生活。9号那一天,他没有行程,他独自一人去了海边,看了一场格外寂寥的落日与一群格外安静的白鸥。那一天,日落并不好看,凉风中的白鸥并不优雅,入口的酒精也极其的苦涩。一切都显得很破碎,一如那一只被他攥在手心里的树脂小海鸥。十一月,是贺肖离开的第二个月,也是忙碌的一个月。月底那一天,纪言郗提早下了班,他站在路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川流不息的车流,茫然地站着,最后掂了掂脚,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一般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后上了车。他去了一个很不起眼的花店,买了一束不算起眼的花,在夕阳下,前往郊外的墓园。也许是因为每年都和贺肖来这里的缘故,他对这个诺大而灰穆的地方没有太多害怕这类地方的感觉,但这一次,他站在墓园门口,脚步却迟迟没有踏出去。很沉重,身上像是压了几万吨湿水的棉花,让人窒息。这是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状况,他以为他能面对了,所以他来了,但是,很显然他不能。纪言郗在墓园门口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守墓的老翁过来询问,久到迟暮消散,久到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湿又被冷风吹干。夜幕再一次降临,他转身,将花束留在了门口,最后离开。十二月,忙碌,忙碌,再忙碌。纪言郗像机器,像木偶,被一个又一个项目牵着走。被一个又一个新问题束缚又松开。这天,纪言郗结束了应酬后,回到家。家里没有开灯,但不是一片漆黑,因为今晚月色清明。他站在院门口,抬头看那棵木棉树,发现木棉顶上最后的那片叶子也掉了。他仰着头,就那样看了很久,而后收回目光,朝着石桌走去。他在石桌上坐下,目光虚落在今年开得格外失败的那盆栀子花上。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那里有一个人,举着一朵盛放的栀子花,对他说:送给你。他也就真的伸出手,像是要去接,但,怎么会接得到,接不到的。他收回手,摊开手掌,拇指摩擦过无名指,然后顺着往下,一直到指根。指根那里有一圈银白色,是一枚朴素的铂金戒指,他拨动了两圈,无声地笑着,而后声音很轻地,喊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只是再也没有人应他了。……一月份,将近年关,家家户户热闹之际,但往年的浓郁年味没有走进纪家的大门,也许是年味迷了路,总归是清冷,即使再多的窗花灯笼也闹不起来。说到底,年味是得在人的热闹中产生得,那些装饰只是锦上添花罢了。家里只有两兄弟,年三十这天,纪明川起的很早,纪言郗在一阵噼里啪啦声中也跟着起的很早。纪言郗把门打开的时候,恍惚间,眼前的画面与去年暑假某天清晨重叠。纪明川蹲在一地的奥特曼里抬头望他。只是当时纪明川被他吼了一顿,也回呛了他一顿,而现在,纪明川没有对他脸上的青黑做出天马行空不着实际的调侃只是静静地捡着奥特曼,一只一只放进收纳箱,他也没有因为一地的奥特曼而扶额嘲说。纪言郗心抽疼了一下,随后往前一步,蹲下。“怎么起这么早?”他问着,手上跟着捡起一只奥特曼。纪明川没有回话,隔了一会儿才说,“昨晚睡得早,哥我吵到你了吗?”纪言郗没有急着把手里的奥特曼放进收纳箱,而是放在手里摩擦着,“没有,哥本身醒得早。”纪明川手上的动作吧微微停滞了一瞬,随后又恢复正常。纪言郗看着他瘦得有些病态的小脸,学着用以前纪明川的逻辑思维问他:“是要把他们拿去晒吗?今天天气不是很好。”“不是,”纪明川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纪言郗手上的素圈戒指上,“只是,收起来。”纪言郗没有注意到纪明川的目光,捏在奥特曼身上的手突然微微用了些力。纪明川和叶尘之间的事情,纪言郗没有过多的了解,当时纪爸爸的事情发生得突然,等纪言郗得到空隙时,叶尘便已经消失不见了。再接着,便是纪明川越来越自我封闭,越来越沉默寡言。他抵抗心理医生的接近,纪言郗虽然焦头烂额但压根没有办法去开导,直到有一天,纪明川开口说话,说他要去上大学了,在国内上,告诉纪言郗说:哥,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所以,纪言郗顺着他的心意送他去了学校,在王姐的每日汇报下,他以为纪明川真的没什么事了,但显然,纪明川不是没有事情的模样,只是他在伪装。纪言郗把手里的奥特曼放入收纳箱,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明川。”“嗯?”“你在想什么,能告诉哥吗?”纪明川手里停了动作,他低下头,看着收纳箱。好一会儿纪明川都没有说话,纪言郗接着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哥的小破孩。”纪明川的头久久没有抬起,直到一颗晶莹滴落,在地上晕开。纪明川没有动弹,尖锐的鼻酸也让他发不出声音。纪言郗仰头靠在墙上,没再说什么,伸手一下下抚摸着他的头顶。大年三十这一天,小破孩的奥特曼专属收纳室落了锁,连同某个破碎的梦想也一并封存。年初一,两兄弟去了墓园,纪言郗在下车的时候,深呼吸了一口气,压着逃走的冲动带着纪明川走进墓园。在即将走到墓碑前,纪明初突然停了下来,纪言郗也随即跟着停下来。他没有回头去看纪明川,他直到纪明川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一天,纪言郗不记得自己在墓园前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崩溃的纪明川带回家。他只记得那一天雨很大,天很冷,他回家后独自去墓园等到了晚上也没有等到他等的人。……年后这段时间过得很快,纪明川去学校后,家里那一丁点温度迅速地淡去从而变得更加冷清,纪言郗在这份冷清中,等来了初夏。今年没有反常的天气,燕子盘旋归来又离开,木棉花开得盛艳,栀子花清香满院。在栀子花开的第一天,纪言郗在车门前脚抬起又放下,他在小刘的疑惑目光下,返回去,拿出手机,拍了那盆栀子花。车上,他手指摩擦着那个似乎这辈子都再也不会有回应的头像,点了点,把图片发了过去,然后在一片前端缀着红的绿色里,留下了三个字:花开了。这一年,纪言郗忙忙碌碌,本以为能解开的谜团兜兜转转又再次迷乱,他无从下手也没人能解,所以只能在这种忙碌中维持着原状。他依旧每天去一次医院,不管多晚,也隔三岔五地去墓园。此外,他也依旧每天在上前和下班后在那一片绿色里留下一条或者几条没有回应的消息。第二年,在木棉花开败的时节,一款叫“未知名”的游戏悄然诞生,双人组队枪战游戏,值得一说的是,这枪不是各种炫酷的军械枪具,而是造型极其儿童化的各种玩具枪。对,你没看错,就是玩具枪,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酷帅的游戏人物,手里揣着一把水枪的场景。这个游戏有很多的副本,其中一个叫“不屠生”的副本被玩家称为地狱模式,怎么说呢,不仅你的对手会开枪打你,还会有一个随时可能出现在你眼前的蒙面男一枪崩了你。对于大多数男性玩家来说这蒙面人可恨至极,但在一部分(男女都有)玩家那里,蒙面人在短短几天里,凭借着炫酷的外形,直接晋升成了他们的“老公”,即使着“老公”会毫不犹豫地一枪崩掉他们。也许是玩具枪,又或许是这蒙面人带来的流量,这款游戏在栀子花败之际,火爆了全网。……“这么火的游戏你都没玩过吗?”纪言郗从碗里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孙浩然和林风,“你觉得我有时间玩过吗?”就连今天这顿生日聚餐都是他挤了一周的时间才挤出来的。林风随口调侃:“你以为言郗哥像你噢,划水摸鱼玩游戏。”孙浩然:“摸鱼这是我能避免的事情吗,咱工作不就是摸鱼吗?”纪言郗把嘴里的鱼刺吐掉,拿纸巾擦了擦嘴,对孙浩然的胡话左耳进右耳出。养殖公司这两年发展的很好,在业内也算是一批黑马了,孙浩然现在的工作早就不是摸鱼了。“今晚你没工作了吧?”孙浩然问。纪言郗摇了摇头,“没。”“那来两把。”孙浩然说。“什么类型的?”“枪械类,双人组队。”“咱们三个人怎么玩?”纪言郗问。孙浩然:“这还不简单。”话落孙浩然出了包厢门,纪言郗和林风大眼瞪小眼看不懂他在干啥。没多久,孙浩然重新进门,一个服务员跟在他身后。“四个人,进同一个副本,然后定位到一块,把别人都干掉就ok了,小心点别把自己人点了就好了。”也不失为一种思路……服务员是个年轻男孩,叫黎颂,这游戏他也算老手,于是三个老手带着纪言郗这个新手,进入了最为火爆的“不屠生”副本。服务员黎颂视死如归,在半分钟后,如他所想,他被蒙面人一枪爆头了。选择副本的时候他都没敢说他玩不了这个副本,进入这个副本的下场就是被蒙面人一枪打死,不仅是他,就连他堂兄妹都是这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