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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第1页)

他为什么要在意赵以川是否真心呢?赵以川现在还这样,是不是说明对他而言昨晚也不算什么,和两百万现金、一纸结婚证、互不干涉的约定、荒诞无效的合同一样,都是“各取所需”。快感还残留在皮肉之下随时勾起星河倒灌的回忆,裴哲却手脚冰凉。他不知自己脸色阴沉了好多,看向赵以川时,对方仍安静等他的回答,甚至带笑,以为这是件可以随时用以打情骂俏的轻佻事。换个人,没那么多复杂的内心纠葛,裴哲兴许真能与他调情,轻易地说点譬如你表现好我就不后悔的话。但他们不是已经结婚了吗?赵以川不提则已,每次一提起就不是什么好话。裴哲越想越怒火中烧,禁不住地觉得闷,也不想开口,直觉自己现在说不出什么好话。他干脆合上笔记本,招呼也不打地朝房间外走。赵以川不明所以,问:“你去哪儿?早餐我已经拿过来了。”“看风景。”“先吃饭啊。”赵以川语气就跟刚才真的只是个玩笑,“你睡了那么久不饿么?”但裴哲无论如何笑不出。他站在门边顿了顿,转过头,冷着脸:“我不喜欢江笑,我们以后能不能别提她?”推拉式的木门裂开一条缝,他径直走出房间。四月,天幕阴沉,海浪拍打银滩的咆哮声若隐若现。四一、像恒星消失海滨天气变化快,赵以川刚下电车时带着一肩雨水,潮而微咸,额发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眼看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可等他追着裴哲看见一座寺庙大门,雨却莫名其妙地停了。电车轨道的拐角处植物茂盛,从缝隙里透出一点浅金色光芒,竟在缓慢放晴。大约四十分钟前,赵以川不知裴哲为什么突然借口“看风景”离开旅馆,但他直觉如果这时不追上裴哲,自己一定会后悔。跟着裴哲出来,上了电车,樱花盛开时的旅游旺季,江之电的车厢摩肩接踵,偶尔还能听见几句熟悉的中文。赵以川费劲地刚走到裴哲旁边,没说上话,裴哲看一眼车站信息后又径直挤开人群下车。现在,他自顾自地走进了那间寺庙。赵以川猜裴哲以前一定来过,脚步快且利落,没有一点犹豫的意思。从出门到现在,赵以川没有空闲咀嚼裴哲情绪变化的背后原因,只闷头追上。古朴的寺庙没有牌匾,悬挂一个日本风格明显的红灯笼,其上有汉字的“长谷寺”。赵以川只来得及粗略扫过,就追着裴哲绕进了里面。长谷寺依山而建,大约游客都被更有名的镰仓大佛吸引了,来这里的并不多。樱花季,寺庙地势高低错落,于是灿烂的樱花也高低错落,日式庭院风格静谧,虽然是寺庙,这里的惬意更甚庄重,不像佛门圣地。以前听裴哲说他和前任在一起时常有户外活动,赵以川当时并不放在心上,暗道自己也定时锻炼,体力总不会比裴哲差。真开始徒步,他才悲痛地发现:户外和锻炼是两码事。裴哲看着走得慢,可速度平均,要追上他绝对不是两三步的工夫。只得加快步伐,甚至开始有点喘了,赵以川终于在一棵樱花树下追上了裴哲。对方放了水,是故意等他,半仰起头假装欣赏在风中轻颤的花枝。“徒步健将啊你。”赵以川说着,问他:“渴不渴?”裴哲瞥他一眼,神情淡淡的仿佛没听见,也不表态,转过头去重又开始走山道。不同的是他这次没自顾自地闷头瞎走,往前两步,他稍微偏过头观察他有没有立刻跟上,可当赵以川快赶上他,裴哲又突然加快步伐拉开距离。那就是没生气了但还是暂时不想交谈吧。赵以川想着,在山道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他拿给裴哲一瓶,裴哲接了,两个人从一前一后变成并肩而行。赵以川拎着水瓶,周遭的温度似乎比电车上低一些,裴哲临出门太着急没穿外套,看他额角一层薄汗,赵以川犹豫片刻还是提醒他小心感冒。“还好。”裴哲说,心情似乎终于缓和了些。脚步放慢了,拐过一条小径后又是台阶,裴哲领着他往上。赵以川顺势问:“你以前就来过这儿吗?”裴哲一开始继续沉默,似乎仍不太肯搭腔,可过了会儿他选择性忽略了刚才那一出不像冷战的漠视:“每次来镰仓我都会过来一趟,这边山上的风景很好。”“啊。”赵以川点点头。听着仿佛闹脾气的小风波即将过去。裴哲瞥他一眼,到底没藏住情绪:“特别是心烦的时候。”他说,“心烦”。也就是默认了今天确实在不开心。赵以川清楚裴哲的脾气,吃软不吃硬,颇有点“遇强则强”的倔劲儿,他主动给了这个台阶,赵以川就没理由继续无视。等裴哲主动说喜欢是一回事,有些矛盾,也并不非要覆水难收才想办法翻回前页他不是二十出头了,不想再去感情里和喜欢的人分个胜负才罢休。他靠近裴哲,肌肤之亲余温尚在,赵以川轻而易举再次握住裴哲的手腕。裴哲别扭地象征性挣扎,然后就由他去了。上坡路,赵以川晃了晃裴哲的手,问:“今天早上怎么了?”“嗯?”裴哲还在装。赵以川问,语气却很笃定:“你生我气来着。”裴哲:“我没有。”“有的。”赵以川捏了捏他的小拇指,“我看得出来。”裴哲泄了气。不是不能承认闹别扭,可他也觉得自己那通火发得莫名其妙。突然引起一堆无端联想,恨不得把赵以川骂一顿拽着他问清楚“你怎么想的”,等冷静下来后先是懊悔,而后被失落吞噬,像有只猫爪不停地挠着心脏,又痒又难受。但现在,赵以川又跟着他来了,仿佛无条件地和他一起走。“……好吧。”裴哲有些沮丧地说,“我刚才很生气。”山间小径两排的绣球没到花期,叶子是墨绿色,深得晕开了一片片的潮湿。台阶边缘生青苔,毛茸茸的,露水衍生到石板路上。他们走过去,就留下两排并列的脚印。赵以川闻言很久不说话,等再次拐过一个转角,他确认般说:“我不该提江笑。”“你又提。”“啊。”赵以川的懊恼不像装的,“我错了。”裴哲不吭声,把没开封的那矿泉水瓶递回给赵以川。他没多想,给裴哲拧开。裴哲这才喝了。“我还想了一路是不是昨天晚上……你不高兴。”赵以川自顾自地说,“后来觉得不至于吧,你当时,我记得你说”裴哲捏着矿泉水瓶看他,大有再说一个字就把整瓶水倒在赵以川脸上的意味。赵以川:“……总之不是因为昨晚就好。”气氛再次短暂凝滞,镰仓海滨的山普遍都不高,放慢速度再走半个小时就到山顶见晴台。说是观景,但视野并无想象中好。阳光始终影影绰绰地从云层中漏出一点,大约起了风,海水也不平静,冲浪的人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坚持,水色渐深,与天边连成一片,是无边无际的雾蓝色。低饱和颜色的低矮民房并排着,像小时候玩过的积木一样整齐。见晴台的游客更少了,裴哲趴在护栏边站了很久,赵以川就守着他。他不喜欢登山,对大部分极限运动没有喜欢和讨厌之分,某种程度上除了网球,大概他和裴哲不太有共同爱好,他们之间没出现过聊天到半夜的时候。赵以川突然奇怪地想:我们谈恋爱以后怎么办?平静地直接进入一起生活多年模式吗?然后他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你笑什么。”裴哲皱着眉问。赵以川搓了搓脸,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在笑,故意说:“在想你谈恋爱的样子。”裴哲眉心的一道小褶更深了。“真的。”赵以川越说越陷入其中,“在想,你会不会是那种谈恋爱的时候约会到一半扔下男朋友去开会的类型?然后……换位思考万一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又要怎么处理,可能我也要去开会”“你怎么总喜欢做不切实际的假设。”裴哲打断他,不太高兴地别过脸。赵以川的重点不同:“没有‘总’吧。”裴哲有理有据地倒小茬:“今早就是,你问我后不后悔结婚。”赵以川一愣。“我从来没后悔过。”裴哲不需要他回答,说得又快又轻,“不是‘我做的决定就不会后悔’这种套话,是人就会有后悔的选择,但我不会去美化未来和你结婚,不是和江笑,因为我当时只想和你结婚。”赵以川眨眨眼,一个轻飘飘的鼻音散在空气中。裴哲不看他,视线好似追逐着海浪涌上石子滩时的一条白线。他喃喃地像自言自语:“跟你结婚,至少我们现在还能一起爬山一起散步,有什么说什么,不用随时如履薄冰。”赵以川目光长久地黏着裴哲。他随口逗裴哲玩儿,心道裴哲肯定不当真,哪知过去两个小时了裴哲还记着。记着,然后解释给他听。裴哲竟会做这种多余的事吗?可诧异背后,他的深处仿佛有某只金丝熊在亚克力笼子里乱跑撞得一直砰砰作响,声音愈来愈大,像要掀开骨骼与皮肉。“赵以川。”裴哲趴在木质栏杆上,额头抵着小臂,“你最近经常让我不高兴,猜不透到底在想什么,但即使这样,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过。”这句话的力量不亚于一场大地震。仿佛最初面对裴哲的“求婚”时他无所适从的仓皇又复刻一遍,下笔如刀,描画他时每一次都入木三分。脑子里也乱,从宇宙大爆炸开始的上亿年转瞬即过,一颗红巨星骤然熄灭,成为遥远夜空中的寂寞的残骸。毁天灭地的能量在真空宇宙中迸发出一声巨响。千万年后,却比不上一句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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