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是他来出差这么多天,难得好眠的一个夜晚。还是不习惯跟人一起睡,但或许是昨夜临睡前岑致森说的那番话起了作用,他昨晚确实睡得还不错。小时候跟这个人同床共枕的记忆和熟悉感,已经在逐渐找回。“茶你想喝就喝点,咖啡还是别喝。”岑致森提醒他。“不”宁知远想反驳的话说出,对上岑致森的目光,改了口,“行吧,我知道了。”他其实挺不喜欢别人管着自己,但这个人是岑致森,哪怕是像小时候那样一遍一遍叮嘱他,教他一些简单的小道理,他也乐意听。吃完饭,快一点时,他们走出餐厅,岑致森的车在路边等,宁知远也打算进去机场里。很平常的一次送行,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互相点了个头,岑致森先开口:“我走了,你回去了给我打电话。”宁知远:“嗯。”他的注意力落向了街对面,年轻的男女在街边拥抱,他们的身边立着行李箱,旁边的出租车开着半边车门,还在等客上车。相拥中的爱侣始终不舍得分开,他们开始接吻。岑致森转头,顺着宁知远视线方向朝后看了眼,再又落回面前人。宁知远也收回目光,触及岑致森看着自己的眼,笑了笑:“好像那才是送行的正确方式。”“知远,”岑致森也在笑,“我们都是出来工作的,只是你工作结束先一步回去而已,需要那样?”“噢,那算了。”宁知远说,语气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别的。“不开玩笑了,我真进去了。”说完这句他挥了一下手,算作告别,拉着自己的行李箱潇洒离开。岑致森目送着他,在宁知远即将走进去时,忽又叫了一句:“知远。”宁知远回头,岑致森大步过来,伸手将他拉进了怀里。并不缠绵难舍,大力的拥抱,只属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仅仅一下,岑致森放开人,克制自己退开身。宁知远回神,笑脸在阳光下格外晃人眼:“所以这个算什么?”岑致森抬了抬下巴:“进去吧,回去见。”宁知远仍看着面前人笑,没说话也没动。然后他放开手中行李箱,上前一步,双手搂住岑致森的脖子,侧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再又退开。岑致森一样笑了。这次是宁知远说:“真走了,回见吧。”他不再留恋地转身,走进机场。等候登机时,手机里收到岑致森发来的消息:“一路平安。”宁知远回:“你安心工作吧,晚上联系。”岑致森:“落地先给我发条消息。”宁知远往上划拨了一下他和岑致森的聊天记录,之前不看不觉得,每天来回发几条没什么意义的废话,这么久下来,竟也不知不觉累积了这么多。国内的聊天软件他是在回国以后才开始用的,当时岑致森问他要联系方式时,他只给了手机号,说到底是在跟岑致森赌气。至于原因,他其实已经不大记得了,可能只是因为岑致森一句无心的话,也可能因为他身边某个人,也难怪岑致森从前觉得他不讨喜,他这人看似洒脱,唯独面对岑致森时,从来别扭又执拗。想了想,他又发去一条:“刚有一句话忘了跟你说。”岑致森回:“什么?”“今天看完这个项目,我挺高兴的,这是我在岑安经手的最后一个项目,当时能顺利谈下来我花了很多心思,谢谢你重视它。”新消息进来,岑致森看着这几行字,靠着座椅闭起眼,无声地笑了。半分钟后,宁知远收到他回过来的“不用谢”,曲起的手指抵住唇,嘴角笑意同样盎然。登上飞机放随身行李前,宁知远拿了本书出来,打算一会儿起飞后看打发时间。夹在书中的那张照片飘出去,掉落地上。他伸手想去捡,被别人抢先了一步,路过他座位边的人先弯腰帮他捡了起来。对方是位上了年纪很优雅的外国妇人,拿起的照片恰是背面,她的目光落过去时,顺口念出了上面那句西语。“esteesunpuerto,aiteao”宁知远讶然抬眼。对方将照片递还给他,用英语说:“抱歉,恰巧看到了所以念了出来。”宁知远:“后面那句?”对方笑着眨眨眼:“这是一句诗。”几分钟后,宁知远看着自己手机屏幕里搜索出来的东西,哑然失笑。他确实没有多少文艺细胞,不像岑致森,所以他也不知道,这其实是一首很出名的西语诗里的一句。esteesunpuerto,这是一个港口,aiteao我在这里爱你。他的视线落回手中那张照片,看着岑致森拍下的海港全貌,忽然有种感觉,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告白。岑致森写下这句诗时,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他那些起伏不定的心绪,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不只是为了公司利益,岑致森重视这个项目,确实是因为他。回想起那个人咬着笔帽,在海风中艳阳下为自己写下这句诗的那一幕,那时岑致森握着笔专注的眉眼像依然在眼前。从前觉得残忍的,现在也变成了温柔。岑致森爱他、认真在爱着他。他的心脏因此热意滚烫,不断鲜活跳动着。在前调之后,紧随而来的东西,或许名为沉沦。特别想你岑致森也回来已经是周六,刚落地便给宁知远打了电话。宁知远正出家门,进电梯里随手挂上耳机:“这么早就落地了?”“刚出机场,”岑致森在电话里问他,“今天有空吗?来我这。”“不去,”宁知远直接拒绝了,“不凑巧,今天真没空。”岑致森坚持:“我去接你。”“你别了,”宁知远无奈解释,“真没空,我爸妈今天搬家,要去帮忙。”“真的,今天就搬?”岑致森闻言没怎么犹豫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了,也去搭把手。”宁知远:“你刚出差回来还去帮忙干活,不累吗?”岑致森:“还好。”“行吧,随你,一会儿见吧。”岑致森非要去,宁知远便也随便了他。车开到他爸妈家小区门口,片刻,他等的人也到了。宁知远坐在车中按了一下喇叭,看着几天没见的人下车走向自己。他们隔着车窗对视,宁知远莫名想起第一次岑致森送自己来这时,一样的场景跟今天这一幕恰好对调了过来,那时坐在车里的人是岑致森,而他是车外舍不得离开的那个。岑致森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宁知远偏头打量他,这人在外出差这么多天依旧挺精神的,脸上不见半点疲态,难怪有精力跟来凑热闹。“等了很久?”“也刚到。”宁知远笑了笑,没再说别的,踩下油门,将车开进了小区里。“我好像是第一次跟你进来这里。”岑致森打量着四周。“你是在抱怨我之前没有带你进来?”宁知远问他,“岑致森,你怎么这么殷勤,是想来讨好我爸妈吗?”岑致森没否认:“尽力而为。”“那你好好表现吧。”宁知远笑道,其实还挺高兴的。不过之后宁正夫妻俩看到岑致森出现,则很是意外,孙晓清不得不放下正在干的活,打算去厨房烧水泡茶招待他,被宁知远给制止住了:“别忙了妈,他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添乱的,你们吩咐他干活就行。”孙晓清:“那怎么行……”“没关系,阿姨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特地招待我,我也来帮你们。”岑致森自若道,他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挽起衬衣袖子上前去帮宁正搬箱子了。孙晓清愣了愣,虽然岑致森称呼她一句“阿姨”也挺合情合理,但对方毕竟身份不同,她确实没想到岑致森会这么叫她。之前倒一直都是叫他们两口子“老师”的。宁知远却立刻就明白了岑致森那点小心思,没有拆穿他,忍着笑提醒孙晓清:“妈你别管他了,我们一起去做事吧,这么多东西不赶紧收拾搬不完了。”“对对,我刚那个箱子还没打包完呢。”孙晓清回神赶紧说,不再浪费时间,继续干活去了。十分钟后岑哲也到了,看到岑致森也只是有一点意外,打了个招呼,话不多说,一样撸起袖子加入他们。这个家里这大半年都只有宁正和孙晓清两个人住,岑哲之前就大部分时间在学校里,博士毕业后进了岑安工作,岑胜礼给了他一套公司附近的房子,他搬去了那边独居,和宁知远一样,只有周末不加班时能回来吃顿饭。宁正夫妻俩攒了一辈子的钱,原本打算给儿子买套新房,但无论宁知远还是岑哲都不需要,最后他俩一起劝说他们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换了套养老的房子。新房装修完又放了几个月,到今天才挑了个好日子准备搬过去。宁家这套老房子还是当年宁正两口子结婚时单位分的,住了三十年了,东西越收拾越多,尤其是书房里的那些书,全都不舍得扔。宁正踩着椅子从最上头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套少儿版的四大名著,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的灰,拿给旁边帮他装箱的宁知远看,感叹道:“你出生之前我就买了这套书,你还在你妈妈肚子里时,我每天都念给你听,就是希望你以后能喜欢念书,本来是想等你长大一点,再让你自己看……”说到后面宁正又有些说不下去,总归还是有遗憾的,错失了这么多年。宁知远接过书,安慰他:“没关系的爸,有人帮我看了也一样,要不这套书我拿回去吧,这些古典名著我确实看得很少,也是该多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