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芽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谢程应,呆了呆:“我没有。”“你还说你没有!”白芽有心要解释,他俩这误会实在太大了,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但谢程应显然已经气地不行了,他拉过白芽的手腕:“那些什么药片,什么不让别人碰你什么的,是不是也都是你装的?”这个提问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了。见人一句话不说,谢程应胸口起的吧闷疼,他一手摁住白芽另一只手腕,另一只手揪住手套底部一拽那双向来如同胶水一样粘在白芽手上的手套被轻而易举拽下来,露出骨节分明,细长匀称白嫩的细手。那手在光下白地几乎反光,滑腻无比,白地能看到手背下的血管,更是连分毫的瑕疵都没有,直接拿原相机拍照都能去应聘当手模。谢程应被气笑了:“皮肤病,嗯?”这样的手有皮肤病,那其他人的手呢?手癌晚期??他不顾白芽的挣扎,把另一只手套也拽了下来手背手心被微凉的空气吹拂,从记事起就未曾有过的恐慌和忐忑席上心头。白芽只觉得自己像一尾深水鱼被冲洗后抛在了荒漠,他失声喊道:“还给我!”谢程应把手套收起来装进口袋,因为气愤而呼吸发沉:“那你告诉我,你和他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要骗我说有皮肤病?”“我没有说谎!”白芽是真的慌了,他眼睁睁看着谢程应转身离开,不顾一切地紧紧捉住谢程应的衣角。谢程应的手慢慢收紧。白芽小声道:“你还给我我没有那个不行的,真的不行的。”谢程应压下去的火又冒出来,他盯着白芽:“任溢不在这,你装给谁看?”白芽对上那双眼眶泛着猩红的眸子,莫名心里一沉,再反应过来时谢程应已经走了,徒留他在原地跺脚。该死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每周四下午是打扫课,顾名思义会安排一整个年级对校园进行打扫,这周还刚好轮到他们高二。白芽脑子里的那根弦紧紧绷着,他仍戴着兜帽,校服拉到最上面,好在校服对他来说比较宽大,能够勉强顺带着遮住白芽的手,他把自己捂得严实,一双眼隔着无形的猫眼静静观察着周边的人群。以前出意外时他也去商店买过新手套,可事实证明他能且只能适应最开始的那双手套,其他的只不过徒增不适。负责分发用具的是个女孩,叫刘玉玉,个子矮矮的,她寻思着白芽可能不耐光,特意把白芽的卫生打扫区域分到了树荫那里扫落叶,体贴地把收垃圾的撮子递给他。白芽盯了刘玉玉手里的撮子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伸手去拿。班里人都知道白芽平时一向是戴手套的,私下也曾悄悄议论,她的视线错不及防地落在那双媲美白玉似的手上,愣愣道:“原来你的手这么好看啊?”说完就不好意思地脸红了。白芽只是点点头,无声而小心翼翼接过那个铁撮子。也不是很难的,只要捱过打扫课,回了教室,总能把手套拿回来的。白芽心里不断地暗示着安慰自己。和他一组的是个外班男生,这个男生手里拿着和撮子配套的扫帚,正一脸烦躁地扫着落叶,满心不情不愿的样子。白芽并不打算和他产生过多接触,低下身抄起撮子,他目光落到地面上脏兮兮乱糟糟的树叶上,又看了看白色的校服衬衫,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把袖子掳上去了。他有洁癖,让他袖子上粘满泥土和碎屑比让他死了更难受。一旁那个男生耐着性子扫了会儿地,终于撂挑子不干了,把扫帚一甩,一屁股坐在刚刚扫起来的碎叶子上,坐起一片空气的灰,看地白芽直皱眉。白芽权当没这号人,抄起扫帚和撮子自己干起来。不想那男生盯了白芽一会儿,突然道:“哟,我当这是谁呢?”他很早以前就想跟着任溢,可任溢总也看不上他,但他知道任溢最烦白芽,可也逮到了表现表现的机会。男生看着白芽发白的鞋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刺着:“老相识了啊,你还和以前似的没爹没妈?你那个舅舅不管你啦?一扭头听说你现在都给别人带饮料零嘴儿挣钱呢。”这种刺耳朵的话白芽自从初中他家出事儿后就一直听到高中,背都会背了,早已经不痛不痒。但无论他听了多少次,也不习惯,更不顺耳。他天生拖带着这具满目疮痍的身体,说话太累,他学会了沉默。男生脸色难看起来,伸手道:“扫帚给我。”他拿起扫帚,故意把剩下的一地碎叶子罗地高高的,示意白芽:“过来收垃圾啊,还需要我付钱是怎么着?一百块够不够买你做一个月的啊?”白芽单膝蹲下,把撮子放在叠高高的落叶边上,紧接着那个男生一扫帚把那堆碎叶扫起来拍散,白芽身子向后撤去,想要起身,却传来一阵低血糖的眩晕感。下一秒,那个男生一脚踩在白芽的手背上。肮脏的鞋底碾在裸露的手背,最先的是喉头泛起的恶心感和呕吐感,仿佛被迫吃了世界上最臭的发霉发烂的食物,不住干呕,针扎的痛感慢三拍地袭来,身体却石化了一般勉强维持着蹲着的动作。却又无法抑制的,双颊发热,呼吸急促。该死的……-谢程应把手套提起来看。这是一双最普通的手套,看不出什么特别,被主人保管的很好,但即便如此也因为使用时间长而有些不可避免的磨损。白芽真的会为了讨好任溢而不厌其烦地戴着这个手套这么些年吗?可他的手嫩滑地可以在上面刻字了,确实是没有什么狗屁的皮肤病。谢程应烦躁地闭着眼,脑海里全是白芽刚才茫然无措的样子。他会在任溢面前也露出这样的表情吗?梁子的叫声打断了谢程应的思绪。谢程应手背附在眼上:“滚啊,边儿去别烦我”“你那块心肝肉的事儿,确定不管?”梁然声音打趣儿。谢程应倏地睁开眼睛。讨伐谢程应从一楼卫生区一路直奔到五楼的主任室,他顾不上稳住急促的呼吸,连报告都来不及打,“嘭”地推开门。只见刘主任和一个男生正在交谈着什么,听到门口的动静后齐齐看着谢程应,脸上满是惊讶。谢程应扫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蜷缩在主任室沙发上的白芽。他的校服一如既往拉到最上面,只是兜帽更往下扯了扯,让人看不清脸。沙发不算大,清瘦的男生屈腿弓腰,双臂把自己环抱起来,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向出现声音的这边,像一只长在沙发上的白色的茧。这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谢程应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走近,才发现白芽一直在发抖,躲在宽大的衣服下发抖。是很细小的颤抖,不注意看的话压根察觉不到。谢程应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起来了,低声问道:“出的什么事儿?”“心虚了呗!”张吉抹了把脸上的口子,知道谢程应是来给这个洋鬼子撑腰来的,心里隐隐不安,虚张声势有意无意地拉长声音,“他先动的手,当然不敢说话”梁然瞪他一眼,低喝:“闭嘴!问你了吗?”谢程应一个眼神也没往那边瞟,事实上他所有的视线和注意力都集中在白芽身上,见白芽依然没有反应,便轻轻坐在他身边,沙发有点硬。从这个角度,他能够看清白芽把下半张脸完全埋在臂弯里,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声音,就像是看到什么很恶心的东西反胃了一般,身体紧紧绷着缩成一团,像只应激反应的猫。然后,把谢程应当做暖源似的,微不可查地向这边挪近了些。谢程应不敢轻举妄动,他原地坐了一会儿,发现白芽不再那样干呕了。半晌,白芽阖了阖眼睛,忍着酸涩感,声音沙哑带着轻颤:“手套。”谢程应的心被攥紧了,他掏出兜里的手套递了过去。白芽抬头来,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伸手很慢地用食指指尖把手套勾过去,袖子撸到手腕处开始戴手套。刚刚还白嫩如玉的那双手如今沾满了碎叶片和灰尘,手背处又青又紫,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一般,虎口和指节肿地发红,整双手都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小划痕。谢程应脑子“轰”地一声,有根弦彻底绷断了。这双手,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是用来捧着,亲着,爱护着的,能接受的让它做的最糙的事儿就是拿笔写东西,可现在却变成这样。他站了起来,眼睛猩红,目光阴狠而独片地落在那个男生身上。他一字一顿地寒声问道:“谁干的?”偌大的主任室一下子静默下来,连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到。刘主任心觉不妙,忙打着圆场:“程应啊,你不是答应谢校长不打架了嘛,冷静,冷静点啊,大家都冷静才处理的好事情对不对?”谢程应只从头至尾盯着张吉,忽地一笑:“当然,我不打架。”张吉被这一眼看地头皮发麻,脊骨冒冷汗,打着磕巴道:“我,我,那个什么,是他先动手的,不是我。”“他怎么先跟你动手的?”张吉嘴唇哆嗦在,冷汗顺着下巴滴,刚才在主任面前编造出来的那套说辞,在面对这样的极有压迫力的视线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谢程应扯了扯嘴角,他不说,他自然有办法让他说。谢程应看向梁然:“姓张,儿子叫张吉的,有印象吗?”梁子正抱肩看热闹,闻言想了想,乐道:“哎还真有,我老爹扔给我哥的那个小公司,有个那姓张的,求爷爷告奶奶,最近老想搞项目拉上我和我哥呢。”张吉脸色刷白,直接瘫倒着软在地上求饶道:“别,”他眼泪几乎飚出来了,那项目要是因为他黄了他爸一定会打死他:“别,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先动手的”见张吉痛哭流涕半天说话含糊一团,谢程应眉头越发蹙紧,冷道:“滚去查监控!”他又偏头对刘主任道:“您说对吧,刘主任,处理这种事儿,也不能听某些学生的一面之词,我姑姑知道了,也不会对您处理事情的态度满意的。”刘主任额头冒冷汗,连连点头:“对对对,正打算查呢,正打算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