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钟雪岚用匕首刺进顾同舟的身体里,却并未令其立即毙命,于是魏昭灵便命李绥真用药吊着他一口气,留他多活了这些天。
“郑家敢将他们这些人当作棋子散出去,便应该有控制他们的法子,而棋子究竟是死是活,或许郑家人也有办法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魏昭灵将手里的黑色棋子轻轻放于白玉棋盘之上,扣出清脆的声音,“旁人死了倒无所谓,但这顾同舟是顾家人,难免会引起郑家和顾家的警觉。”
“是臣等耽误了王两日的功夫。”
坐在棋盘对面的张恪垂首叹了声。
“顾同舟若不死,孤便还有些时间。”魏昭灵修长白皙的手指里攥着一枚棋子,垂着眼,似漫不经心地看着面前的棋局,“张卿今夜也可随刘瑜下山,多看看这一千三百年后的宣国是个什么模样。”
“是,”
张恪应了一声,将一颗白子放置在棋盘之上,才又抬头问道,“臣一介文臣,不能在此事上为王分忧,实在惭愧……但王,您真要与何凤闻将军他们同去?您如今虽身具异能,可您早年落下的病根却仍未治愈,臣是怕您的身体……”
“无碍。”
魏昭灵将白子扔进棋笥里,彼时春萍无声地添了一杯热茶,恭敬地放到他的面前来,在那氤氲的热雾里,他淡色的唇微弯,“倒是张卿,你当初踏进王陵,封入陶俑,可曾料想过此举的后果,便是血亲离散,世上千年?”
张恪闻言,那张严肃板正的面容上也又些难言的情绪流露,但片刻后,他却又笑了笑,“王应知,当年您受四国巫术所制,魂魄离体时,这世上哪有什么所谓的特殊能力?这人世本该是普通人的人世,若非郑氏逆天而行,这世间便也不该是如今这副模样。”
“当年盈夫人复活王朝的设想,可谓是空前绝后,可堪是这人世第一春秋梦,但时年王您魂魄无踪,魇都城破,那郑启更是设了巫蛊之术将我夜阑近百万的将士生生活埋……臣与李敬也是别无他法,才与盈夫人合谋寻了这仙泽山的所在,将王与诸位被活埋的将士借由巫术隔空移至此处,盈夫人曾言,用大衍巫术行陶俑泥封之法,或可使死去的人血脉重塑,也能使活着的人生命凝固,待魇生花生长之时,便是我夜阑重现生机之时。”
“臣当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入的王陵,却不想,竟还真有复生的机会,若说对血亲无愧,那亦是不可能,”
一千三百年,这于张恪来说,到底是一个常人无法用一生去丈量的岁月,但他偏偏在一千三百年后复生,如今再见当初的夜阑王,他那张苍老的面容上便难免有些感慨之色,一双眼眶也已经有些泛红,他不由朝坐在对面的魏昭灵拱手,又道,“王是值得臣追随的王,不论千年前还是千年后,老臣……从未有悔。”
人活一世,终是要求“值得”二字。
令君王复生,便是他此生最为值得的一件事。
“张卿,若无你与李卿,孤便没有复生的可能……”魏昭灵那张原本冷清的面容竟也因此刻这位年老的臣子的一番话而有些动容,他轻叹一声,再道,“多谢。”
“是老臣该谢王,”
张恪摇了摇头,他抬首看向魏昭灵,“臣知晓王少时所受之苦令这人世在您眼中便如炼狱一般,您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明,可事关我夜阑被埋的将士,还有如尘这般无家可归的夜阑臣子,因而,臣才斗胆,硬要让王再回到这人世里,是臣……未能体谅王之艰辛,臣有罪。”
魏昭灵半垂着眼,任是谁也看不清他此刻眸底的情绪,只待张恪这番话说罢,他才轻缓地开口:“张卿何罪之有?”
“孤即便是死,也该先将他郑家这千年基业毁个干净,报了宣国与我夜阑这累世的仇怨。”
他轻笑一声,苍白的面容在这内殿明珠的华光里更添几分冷淡靡丽的美感,“总不能教孤,教我夜阑的将士与子民,生生忍了这口气。”
他话音方落,手腕上的龙镯便勾连出一道金色光幕,穿着厚棉服背着黑色背包的姑娘从其间探头出来,看见除了他之外,内殿里还有张恪,她笑着说了句,“张大人也在啊?”
“楚姑娘。”张恪对她颔首。
魏昭灵一见她,便对张恪道,“张卿先下去准备,待刘瑜一到,你便随他去榕城。”
“是。”
张恪起身,对着魏昭灵行了一礼,随后便转身退出殿中。
楚沅看魏昭灵也站起身来,去取屏风上挂着的那件黑色的大氅,她便在小案几前的软垫上坐下来,自己用竹提勺舀了一杯茶来喝,“我们现在就要走吗?”
“嗯。”魏昭灵慢条斯理地将衣带系好,只懒懒地应她一声。
楚沅把茶杯放下,站起来,“那我们是要去顾家吗?可顾同舟那天给的路线是要过什么九曲峰,我听刘瑜说,那九曲峰跟迷宫似的,怕是得花不少时间。”
“去翠玉岛。”魏昭灵简短地说了一句。
“孙家?”楚沅刚开始还有些惊诧,但随即她摸了摸下巴略微想了一下,她忽然就明白过来,“我们去孙家,你再派人去吴家和丁家,再让刘瑜解决韩家,四族同灭,只剩下一个顾家……”
她话说一半又想起来,“不对,还有个钱家勇。”
“刘瑜顺手的事。”魏昭灵淡声道。
“也对……这样一来,就算顾同舟死了,让郑家有所察觉,八户族只剩顾家,一时也没有办法再牵制你了。”她点了点头。
魏昭灵看见她那满面笑容,不知为何,眼睫微动,那双凤眼倒是看不出多少心绪,“走吧。”
说罢,他率先走出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