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慢慢走到江边,现在天晚了,江滩没什么人,因为不是什么节日,没有游客,一路的灯光也亮得稀稀拉拉,只有远处的跨江大桥亮得大气磅礴,更远处就是鳞次栉比的cbd建筑群,镶嵌其中的景观灯争相闪耀,在夜幕下格外恢弘壮丽,彰显着不夜城的繁荣。而他们这一边却好像被遗忘了,灯火黯淡,繁星寂寂,沉睡入深夜。江风袭面,树影婆娑,扶着栏杆站定,放眼过去都是雾气苍茫的一片。“你为什么带我来这?”谢时玉问。韩珉转了个身,背靠栏杆,头发被风吹乱了,“其实哪里都好,我只是想带你出来吹吹风。这里的江水亘古流淌至今,历经变迁,看遍人事。恒定、包容、沉默,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对它说,它不会泄露你的秘密。”话还没说完,谢时玉就睁圆了眼,一边笑一边摆手摇头,“别了别了,我又不是小学生,也不是在拍偶像剧,对着江水喊话,这太傻了。”韩珉不禁莞尔,“没让你喊,你自己随意,我就是带你来看看,比窝在那种封闭的空间要好,让你待在那儿,自己跟自己较劲儿,要把人耗死的。置身这里,人类与自然相比这么渺小,微不足道,看久了什么情绪都消散了。”顿了顿,没听到谢时玉说话,韩珉就沉声道,“你很伟大了,谢医生,不要想做神,做人吧。做人就很好,有脾气,有弱点,不是完美无缺的,累了会烦,被冤枉会怨,被背叛会生气,会有做不到的事,会有疲惫的时候。有问题的不是你,因为是人,就是有七情六欲。你能理解别人,也得理解理解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韩珉不是朝着他说的,他背靠着栏杆站着,手臂搭在栏杆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垂落,眼睛看着天上,下颌仰起,拉出一道性感的线,风一阵阵地吹动他的头发。谢时玉看着他,有一瞬忘了呼吸,心口炸开,心脏好像要脱腔而出,拼尽全力做一场最绚烂的绽放。那么多浓烈的情绪,一瞬间消散于无形。江风灌进他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打开了,他感到出乎意料的轻盈。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视线从韩珉身上挪开,转头去看江水,江面上落了一轮澄明的月亮。白的皎洁,被浅浅的水纹环抱其中。他看着月亮,月亮也照耀着他。不必转身,他感觉韩珉的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谢医生,不要沮丧,你帮到了很多人,这已经是一件伟大的事了。”谢时玉眨了下潮湿的眼睛,手指攥紧了栏杆,“你真的,”他抿抿唇,无法描述心口的悸动,只能缓缓吐出一口气,“太会哄人了。”韩珉笑了笑,“我说的是实话,我从小就很崇拜医生,尤其是主刀医生,他们都有一双万中无一的巧手,能改生死之命数,夺天地之造化,操纵命运,救死扶伤。”谢时玉低下头,耳廓微微红了,一直延伸到后颈,“谢谢。”“别跟我说谢谢,想再走走吗?”他们两沿着江滩走了一圈,夜晚很安静,走路是一件机械的事,重复动作,不用思考,大脑放空,反而让眼前原先乱麻般的生活变得清晰。走着走着,谢时玉张开双臂,闭上眼,迎着风,风吹鼓起外套,向后扬起,像扑索索飞入了一群鸽子。如果这一晚就这样结束,就会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可天不遂人愿,偏偏要给这种美好穿插一点事故。在返回时,谢时玉突然蹲下身,抱着胃部,浑身哆嗦个不停,额头冷汗都出来了。韩珉连忙去扶他,看到他脸色比纸还白,“你怎么了?”胃部像刀割,五脏六腑都被搅碎了。“疼……”谢时玉艰难地吐字,随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出院谢时玉住院住了三天,请了年假。中间韩珉又来看过他一次,还带了果篮。那时正好他朋友也在,病房里人多嘈杂,韩珉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事后谢时玉发消息给他说谢谢,那头只回了些客套话。若即若离,忽冷忽热,谢时玉躺在床上翻着手机盯着聊天框看,半晌扯动嘴角笑了下,仰面朝上,抬手遮住了眼睛。他不知道韩珉在玩什么把戏,但他这种年龄了,还被这种把戏扰得心神大乱,就有些荒唐了。谢时玉曾偷偷在互联网上搜过韩珉,好奇心太盛,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有多少面。更何况现在做模特,抛头露脸,往往有多个新媒体账号,是要公开运作培养粉丝的,粉丝越多身价越高。可出人意料,谢时玉竟然什么都搜不到。唯一由名字联系出来的搜索链接,是一家注册的工作室,还有几个设计大赛的获奖名字。谢时玉点进去看了,都是国内的小比赛,不是国际大奖赛,但衣服的设计风格很前卫,他没什么美学细胞,只笼统地觉得好看,是既登得上t台又穿的出去的好看。没有设计师的照片,也就说不上是不是重名。还有一些是品牌公布出来的商业照片,每个模特都有自己的私人号,只有韩珉是没有的,商务联系艾特都是一家模特公司,底下评论有粉丝惊呼男模好帅,却没几个知道这人是谁,可见他将自己的私人信息隐藏的很好。谢时玉刷到照片就停不下来,一张张地往下翻,还会琢磨一下摄影师的构图、打光、角度,有些拍的不好,摄影师功底不够,但韩珉在上头就没丑过,顶多是没这么有震撼力。有几张他和女模特贴一起拍的黑白照,上身只中空套了件西装外套,身躯向下压迫,很欲,很有张力和联想,只是一个侧脸,仍然妖孽得把女模的魅力都给打压下去了。果然评论里都是夸模特的。谢时玉看照片看了20分钟,看到好的就保存下来,设了一个私密相册。搜名字没什么结果,他又去搜了韩珉注册的工作室名字,信息仍旧很少,有一个网站主页,但很粗略,联系人那儿标注的也不是韩珉,是一个叫李恒的人。工作室的其他设计师个人简介那儿都有长串的奖项荣誉毕业院校授业恩师代表作品等,只有韩珉简简单单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套作品集,是公开给所有人看的链接。谢时玉点进去看,作品集的名字就叫飞天,所有设计灵感取材自敦煌壁画,都说莫高窟是世界艺术宝库,是上千年的形象佛教史,而这套作品把艺术和历史绘在了身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妙想。所有的设计,都这样灵动、婀娜、缥缈,仿佛真的处于五音繁会的阆苑仙境,真的看到了飞天的仙人。谢时玉看着上面大量的服装草图和注释,密密麻麻,即使看不懂也能看出作者的用心。如果这套作品能搬上t台,那会是怎样震撼人心的场面。单单只是图画,他就能感受到那种中国人自古以来挣脱世俗束缚,渴望飞天的精神冲动,是一股汹涌的力量。对飞的欲望的把控,对打破约束后自由的呈现,那种色彩和剪裁的表现力简直无与伦比。他惊讶了,退出去,看了工作室的名字unie。这个韩珉和他认识的韩珉是同一个人吗?他倒是说过他是设计师。漂亮浪荡的神秘模特,才华横溢的天才设计师,走在时尚前沿的弄潮儿,无论怎么联系,都和自己这种忙碌枯燥的生活相差太远了。有人低头看路,有人抬头看天,追寻的都不是同一种东西。自己被这操蛋的生活按在地上摩擦,韩珉是可以餐风饮露地活在阳春白雪的艺术殿堂的。等把全部信息浏览完了,谢时玉心情复杂地放下了手机。在很短的时间里,领略到了他人世界的色彩。这种行为有一点变态,像个偷窥者,可他按捺不住。想接触,想了解,想知道他的秘密和情感,想走进迷雾。不过韩珉把自己的隐私保护得过于好了,其实谢时玉并没有得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以韩珉的职业来说,他更重要的是将自己营销出去,打出自己的知名度,才能有更好的资源,获得更好的发展。但是他却没有这么做,他像是心甘情愿地活在一个亲手封闭的象牙塔里,不让任何人窥见,只有被他允许的人才能进入其中。本来周末柏言约了谢时玉去吃农家菜,是他大伯开的农家乐,结果谢时玉住了院,被要求清淡饮食,自然是去不了了。不过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柏言七拼八凑了一车人出去玩了一个周末。把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了医院。柏言比较欠,一整天时不时在微信群里发一些照片,还特地艾特谢时玉,强调一下他没出来玩有多可惜。“玉儿,周飞那个白痴,把车开泥坑里去了。”“玉儿,你下次真得来尝尝,自家养的走地鸡,特别鲜。”“玉儿,你看这钓上来的是什么鱼,我说是鲈鱼,可他们不信。”……谢时玉直接拍了张自己打点滴的手部照片,意图唤起这帮人的良知,给他一个清净。结果要发的时候,群里又弹出个消息,他手一抖就发给了韩珉。谢时玉脑袋一嗡,刚想撤回,那头已经回了条消息过来,“还在输液?”谢时玉手指顿住,老老实实地回:嗯,是营养液。有人陪你吗?要我过来吗?不用,有人看着的。你忙你自己的就行,不用管我。谢时玉连忙拒绝,顺便撒了个小慌,否则他太像一个人住院没人管,缺爱的要命,特地发照片找韩珉装可怜求安慰去了。好,我这边有个工作,结束了找你。嗯,你去忙吧。临近傍晚的时候,手机又震动起来,谢时玉正在病床上躺着看书,拿起手机发现是韩珉发他消息:拍了一天,刚收工。附了一张小猫趴地上累的吐舌头的图。谢时玉盯着那张图看了会儿,太可爱了,他有点懵。随后又有一条消息跟上,吃过饭了吗?还没,怎么了?我姐姐给你煮了粥,我等会给你拿来。不用了!我吃过了!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后面附了张刚刚的聊天截图。真的不用了,你忙了一天了,不用再跑一趟。我没什么,明天就准备出院了。谢时玉绞尽脑汁地想解释。没关系,我收工了也没其他事做。你现在在做什么?谢时玉把书封面摊开,拍了张照,给他发过去。是医学专业的书,专业性过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