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方锦后知后觉,一脸生无可恋地望着陆佳堂。“行,妈你都听到了啊,我们四十分钟后到。”“好嘞!”“四十分钟恐怕不够。”方锦下床,嗓音很轻,“得马上出发。”陆佳堂觉得不对,从后面抱住方锦:“生气了?”“没有。”方锦回答:“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不存在,只是正常见一见长辈。”方锦脑门上贴着降温贴,陆佳堂开车抵达商场,他一头扎进去,一边给司游发信息一边买买买,对此司游也帮不上多少忙,因为他吃太饱,年轻人下手就是不知收敛。”那一刀确实给方锦捅得几年都修养不过来。陆佳堂目光冰冷。车子开往郊区,没有想象中的富豪区,甚至可以说是很常见的农家院子,但是从车上下来细看,会发现门口植物环绕的拱门极具观赏性,即便深秋,也呈现厚重的苍绿色,院子里一侧菊花盛放,另一侧种着结籽的瓜果蔬菜,其中一个南瓜直径都快接近一米,相当壮观。房子正对着门,贴着十分常见的白瓷砖,正好饭点,这一带都住着人,炊烟从不同方向涌上天幕,空气中燃烧着柴木点燃的气息,挺好闻的。“这是……”“爷爷的院子。”陆佳堂解释,“爷爷去b国了,现在我爸妈住这里。”话音刚落,一位美妇掀开门帘,眉目温和:“来了?饭好了!”方锦抿了抿唇:“阿姨好!”陆母不动声色打量着方锦,发现这孩子乖顺明朗,戾气已消。小锦很乖晚饭就是一些家常菜,陆母兴奋地说很多都是下午从地里摘的。陆父端着最后的水煮肉片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男人五官平常,却有种十分让人舒服的气质,沉淀下来,显得无比稳重可靠,还有就是身量高大,陆佳堂一看就遗传了不少。“来来来,尝尝我的手艺!”陆父将菜摆上桌,很自然地说:“小锦这么瘦,今晚你得多吃些了。”离开吗?”方锦对上陆父的视线,才明白他是在对自己说,“嗯。”陆父笑了笑:“你可真是好脾气。”方锦稍感惊讶,很少有人这么评价他。“沈长雄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我经营公司时从来不跟他合作。”陆父淡淡:“养的儿子虽然不是坏种,却也是个蠢货。”方锦心跳很剧烈,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陆父像是在帮他说话。“我听佳堂说了,一饭之恩,你留他一条命不说,还精心呵护培养,吃穿不愁。”陆父沉声,“若我是你,一旦报复沈家就绝对不会放过沈来章,你该清楚,这种事不死不休,万一让他知道真相,后果会很不尽人意。”“我清楚。”方锦低声。陆父定定看着方锦,这样的目光很厚重,最后开口:“到底是方南初的儿子。”方锦倏然抬头。“我见过你父亲。”陆父笑了笑,眼神一下子变得悠远:“潇潇君子,以德报怨,你跟他确实像。”方锦眼睫轻颤了一下,他不知道别人如何,而他……儿时非常崇拜自己的父亲,说他们一脉相承,这对方锦来说已经是极大的赞扬,他没被沈长雄彻底捏造变形,至于以德报怨,倒也不全是,只是格外惦记着别人对自己的好,怎么都要报答回去,欠了债,良心难安,他哪怕最疯魔的时候,心上也套着方南初教导后留下的枷锁,不敢胡乱伤人。“谢谢。”方锦哑声,“可能您不知道这番话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真的很感谢。”“哎呀不聊这些了。”陆母打断,“我刚泡的菊花茶,尝尝!自家菊花晒的,滋味很正。”茶水苦涩,但是入喉甘甜。这里入夜寒凉,四周看似农家布置,实则十分巧妙,壁炉烧起来,温度很快升高,陆家人神色平和,氤氲开让方锦目眩神迷的温馨氛围,陆父的话朦朦胧胧传来,他听到后总要反应一两秒,起初方锦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被陆佳堂揽住肩膀,紧张问道:“头晕吗?”方锦脸色发白,没听清:“嗯?”“算了,我带你回房间休息。”陆佳堂拉着方锦起身,方锦稍微清醒了一些,又变得忐忑,“别,叔叔阿姨……”“不用,你去!”陆父挥挥手,“病了就多睡会儿。”换从前方锦不会被这些话击倒,他哪怕身体内再如何四分五裂,只要一息尚存,该如何就如何,可此刻陆佳堂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他冰冷的指尖,加上陆家人的理解,方锦只觉得疲惫至极,是想找个暖和的床铺躺下来,还需要一件沾染了陆佳堂气息的衣服,抱在怀里。陆佳堂自幼得家人偏爱,他房间中所有东西都是爷爷手工打造的,书桌、椅子、灯罩,乃至书柜跟床板,多数竹、木材质,保留着原本颜色,显得清幽古朴。床头一副红梅傲霜图,是陆佳堂十二岁时自己画的,虽笔力不足,但风骨灵气已有,爷爷很高兴,就亲自裱起来。方锦进来后十分好奇,他着急睡觉,又盯着一个竹制躺椅看,那做工衔接处当真精巧极了。“喜欢?”陆佳堂沉声哄人:“睡醒了给你玩好不好?”方锦应道:“好。”陆佳堂心都化了。方锦躺下没多久就呼吸急促,他侧身面朝床外,一只手横在胸腹位置,蹙眉间好似在忍耐什么。心病,陆佳堂问过医生,伤口完全好了还会痒痛吗?医生说基本不会,阴天下雨时多注意一些,事实上哪怕天气不好,方锦人醒着就没事,可一旦意识薄弱,就会坠入一些不好的过往中。“还在难受吗?”陆母进来,轻声问道。“嗯,妈您看着点儿,我去弄凉水跟毛巾,不能再吃退烧药了。”“好。”房门掩住,陆母不自觉上前,卧室内只亮了一盏书桌上的小灯,铺展开的大片阴影被撕扯开细碎的毛边,方锦陷入其中,显得孤寂可怜。方锦仰起头费劲呼吸,这么会功夫脸上已经一层薄汗。陆母赶紧拿来备用枕头,给他垫高一些。方锦都很配合,可是要退开的时候,陆母的手被轻轻抓住。“妈……”陆母猛地低头,看到方锦睁着眼,可眼中是一望无际的混沌。“妈。”方锦低声:“你很久没带妹妹来看我了。”陆母想到方锦的经历,咬紧牙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小妹还好吗?”方锦又问。他听不到回答,就安安静静等着,好像对家人有着无限包容跟耐性。陆母深吸一口气,反握住方锦的手,一片冰冷,“好。”她说:“小妹很乖。”方锦勾唇笑了笑,然后说:“妈妈,我不乖。”“不。”陆母摇头,柔声说:“小锦也很乖。”方锦像是在消化这句话,他没什么表情,却有眼泪滑落,一下子没入鬓角发缝中。他的苦骤然间将陆母淹没,陆母想象不到这个孩子在沈长雄手下的那些年是如何支撑坚持的,若是狠一点儿,不讲人性一点儿,不至于如今这样。陆佳堂推门进来,看到母亲轻拭眼泪,他急忙上前,“怎么了?”“没事。”陆母接过水盆放在椅子上,然后拧了毛巾叠好,轻轻搭在方锦额头上,最常见的物理降温,于方锦这种对很多特效药都吃得效果减半的人而言,反而有用。陆母生性善良,她的同理心跟共性能力都非常强,儿子跟方锦在一起后,忏悔了很多,也说了很多方锦的好话,无论如何,此刻她是真心心疼这个孩子。方锦睡得人事不知,然后就被闷醒来了,刚要掀被子一只大手立刻拦住。“热了?”耳边是低沉的嗓音,一听陆佳堂就是刚惊醒。方锦蹙眉望着被月色跟水色齐齐揉得粼粼波光的墙壁,“佳堂……”“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