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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第1页)

跟余家的其乐融融不同,金镰侃一人独坐卧室。刘双志几个知道这时候应该给他独处的空间,都没上来打扰他。

外层包裹已经去掉,同样是阴沉木质地的方正小盒子静静地置于书桌上,跟佘福贵给佘庆丰看过那张画纸上的盒子外形一样,正面四条边线嵌了一圈纯金,纯金表面的颜色暗淡无光,不一样的是盒子上的祥云图案换成中东风格带有宗教色彩的几何图案。

手指沿着盒面的几何图案细细描绘半晌,小金才拿起盒子对着台灯细看,跟余家的箱子一样,盒子的表面没有一点缝隙,也有个不显眼的需要施力的小机关,描绘图案的时候他猜出了机关所在,找来图钉,小心地用图钉的顶尖扎向几何图案的中心一点,没反应。不是位置没找对,也不是受潮,是因为为了不让里面的东西被轻易得到,爷爷做了二次密封。

这难不倒他,他早慧,小时候父亲教过他和哥哥金家独创的密封技术,现在还印象深刻,金家密封用的东西是一种特殊的封酒坛的胶泥,需要特殊的药水才能化开,这个盒子用的应该就是这种封胶。

配置药水的材料因为想到有这一天,早就准备好,将盒子浸泡到药水中一刻钟,复又取出,再去扎向那个线条交汇点,啪嗒一声,盒面上一块三角形木料弹起,旋转弹起的部分,阴沉木小扁盒就这样被打开。

盒子里最上面是张对折起来的小纸片,下面的是方方正正泛着银光,似金属、又似丝绸一样的材质,薄薄一摞折成跟盒子一般大小,严丝合缝地卡在里面。虽然第一次见,金镰侃很肯定这就是遍寻不到的那三分之一部《酒经》。

先捡起那张纸片,展开之后,是久违了的他记忆深处爷爷的字迹,满以为爷爷会留给他几句嘱托,纸片上只写了四个字,“听天由命”。

不似爷爷平时汪洋恣肆的笔锋,这四个字失了筋骨,带着一丝对命运的失望与嘲弄。

放下那张纸片,金镰侃双臂支在桌面,双拳头抵住额头,咧嘴露出无声的笑容,笑中有恍然、不甘、无奈和悲戚。

直到此刻他才想明白为什么爷爷在自绝之前不告诉他曾

经被其视若家族命脉的《酒经》的下落。

因为老人家深深地绝望了,虽然有大时代的境遇,更因为这本奇书,惹来百年家族恩怨,金家最终才惨遭覆灭,成败皆因于此。

老爷子怎会不迁怒?把它彻底毁掉,心有不忍,能想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拆分,既可以挡掉宿敌的觊觎,又把一切交给老天决断,如果金家后人也就是他,能活下来找到全部,再续家族辉煌,当然好。如果找不到……那就让它随风而逝,泯然于世,世上再无《酒经》,世上再无金家酒。

金镰侃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无尽的虚空,“不,爷爷,这次我不听你的,我偏要跟命运争一争,《酒经》我一定要寻回来,金家酒我要让它再现世,为你……为所有死去的亲人。”

夜深了,余家众人虽然兴奋地辗转反侧,但最终抵不住睡意,渐渐沉入梦乡。绮芳躺在床上,回想来到这个世界短短时间经历的起起伏伏,一时难以入眠,不知过去多久,突然听见房间临河的小窗被石子砸响。

哪个脑子有病的半夜不睡觉砸她窗户,下床往窗下一看,确实是脑子有病经常半夜睡不着觉的人,金镰侃。

小金双手抄兜,仰着脖子招呼她,“你下来,我有事找你。”

“有事非要现在说,不能白天说吗。”

“好像不太行。”

想想也知道怎么回事,拿到小盒子,金镰侃心情可想而知,睡不着觉,找她聊天,只是轻微反应。

披了件长袖外套,绮芳轻手轻脚下了楼,拐出院门,见金镰侃已经上了小石桥,下巴搁在桥栏上被磨得滑溜溜的小石狮子的脑袋上,一动不动望着桥下。

金镰侃不会想要言语上的安慰,绮芳陪站在一旁,也望着桥下沉默不语。

月亮早落到西天,桥下的河水没有一点光亮,反而周边一切的光源都让它吸收殆尽,魆黑沉滞。

在绮芳以为要这样陪着金镰侃站到天亮时,身边人终于出声问道:“像不像忘川河?”

真要有忘川,也应该是血红血红,里面飘着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那我们俩脚下的就是奈何桥。”绮芳回道。

“那我真希望此刻的你就是孟婆。”金镰侃目光依然停留在桥

下的河水中,声音仿佛真地来自遥远的彼岸,“有时候我特别渴望能喝上一碗孟婆汤,忘记前尘旧事,这样就不用活得那么累。”

这是认识这么久以来,金镰侃第一次在她面前吐露心事,绮芳转过头,望着黑暗中金镰侃的侧颜,“你不妨换个角度想一想,九泉之下的金爷爷还有你的父母,会希望你背负这样沉重的过往生活吗?”

金镰表情耐人寻味,沉默良久之后,才继续道:“你知道吗?直到今天拿到那个盒子,我才得知,关于《酒经》我爷爷不是什么信息都没给我留下,他给我留了四个字,听天由命,呵,好一个听天由命。”黑夜给了人软弱的借口,小金的声音中有着从未有过的无力。

原来如此,为这本奇书做此番安排之人,在最开始就没打算把他的安排公之于众,甚至对最亲近的孙子都没有任何交代。

静静思索片刻,绮芳倒是能共情到金爷爷当年的心境,做了一番如此复杂的安排,却又让金镰侃被动地等结果,即是对命运不公的嘲弄,又有受到命运戕害的心灰意冷。

可能从长辈的角度考虑,也是为金镰侃好,希望他不用尽人事,只要听天命。不需负担过重,将家族荣光全部忘掉,简单生活。

可他忽略了作为金家唯一幸存之人的金镰侃在经历这一系列的生离死别之后,执意要恢复家业的执念会有多重。不知道金爷爷知道后,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安排,因为在现在看来,这种安排反而给金镰侃选择的道路造成了莫大的阻碍,到现在剩下的两部分《酒经》还沦落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合成一体。

这样寂静的深夜格外适合吐露心事,金镰侃有种想要绮芳了解下他心底的深渊到底有多深的冲动,是这么想的,他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我来回答你,我为什么不能放下肩上的担子,像其他人那样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因为我做不到。有时我真恨自己不要记事那么早,我永远都忘不了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亲大哥在我面前死去的样子。

父亲他是因为在台子上挨斗时脖子上的负重被一层层加码,是佘富贵那畜生让人从河里现起的石头,还滴着水的大石头,

佘建国亲自用铁丝把石头吊在两端,压在我父亲的脖子上,最后铁丝都勒进了肉里,还不让他弯腰,脖子几乎要对折。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颈椎受伤害,他很快失去意识,去得不算痛苦。当时我就在台下,眼睁睁看着他倒下来。”

那么深重的往事,隔了无数伤痛的日子,金镰侃语调平静,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绮芳为之动容,语言的安慰此刻是多余的,抬手握住金镰侃紧握桥栏的手背,给以他无声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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