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负重伤,只余下一息,只能动弹不得地躺着。
那时天地一片混沌,她见到的天不是天,地也不算地,然而这片黄沙却经久未变,即便是沧海桑田,它也依旧存于此地。
渚幽目不转睛地看着长应,将手按在了她的心口上,好似已经寻到不动法王说的那一枚金铃了。
长应瞳仁骤缩,竟想要后退,她头昏目眩一般,身形一个趔趄,转头时漆黑的眼眸中映满了这片无边大漠。
那威压愈发沉重可怖,就连大地也为之一颤,可风刃凝了不到一瞬又消失了。
长应浑身颤抖着,在克制隐忍着,唇一动便道:“你、走。”
就和在浊鉴中她受了那颅顶之伤时如出一辙,渚幽眼梢都红了,心知这龙分明是不想伤她。
高挑纤细的九天尊往后一仰,看着便要摔倒在地。
渚幽伸手将长应揽住,心头紧紧相贴着,隔着这骨肉蹿动不休。
长应冷不丁被揽了个紧,那静止在半空的沙石陡然如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她仰着头,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天,僵直的眼被炎光一照,又略微眨了一下。
渚幽摁着她的腰背,骤急的气息落在她的耳畔,缓声道:“三千年前,我就躺在此地,众神对古魔穷追不舍,只有你停步在此。”
长应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起,仍旧在按捺周身煞气,牙关紧咬着,却未将揽着她的凰鸟推开。
她面上一片片龙鳞又浮了起来,其上彩光流转着,脸上像是镶了玉石。
渚幽紧扣着她的腰,侧头将那挡在长应耳畔的发吹起。
那吐息轻柔温热,长应周身一僵。
“你我当时仅见过数面,回回俱无暇交谈,但我是记得你的,我那时只余一息,未料到你会停步在我身侧。”渚幽说得极缓,她松开了长应的腰,转而将这龙紧握的拳给掰开,还一根根手指地捋直了。
长应未吭声,紧咬的牙关里渗着血。
渚幽捏着她的掌心,将侧颊贴在了她面上浮起的龙鳞上,只蹭了两下,头上那朱红的纱巾一松,被兜住的银发登时垂到了肩上。
她道:“我原该泯灭,原该躺在这里被黄沙掩埋,连再度睁眼的机会都求不得,是你救我。”
长应那被捋直的十指忽又攥了起来,风沙似又要旋起,已漫至她的足踝。她松开了牙关,皓齿的龙齿上果真沾了血,好似食了生肉的一般。
“不是,我、我是……”
“是什么?”那从唇齿间挤出的声音太小,渚幽听不清。
“是我害你,若非是我,你又怎会诞在凤族,怎又遭人诬陷,怎会上斩仙台,怎会入魔,又怎会遭界外天雷!”长应越说越急,瞳仁骤颤,似要溺亡般张口喘息着。
刚漫至足踝的风沙唰一声旋起,好似泥黄的涟漪般,朝远处刮卷而去,就连岿然不动的沙丘也往旁挪了数尺。
长应好似不肯看她,竟还将头扭到了另一边。
渚幽隐约觉得自己该生气,她心火烧得急,抬手就嵌住了长应的下颌,硬是令她将头转了过来。她咬牙切齿道:“可若非是你,我怎还能睁得开眼,怎能多活这数百年,怎能品到人间百味,又怎知晓三千年前你伏魔归来,还……去寻了我?”
长应愣住一瞬,缓缓阖起了魔气腾腾的眼。
渚幽紧紧擒着她的下颌,却小心翼翼地亲了她的眼睑,又道:“三千年前我不知人间五蕴七苦,所做皆为三界,如今我却是为你,若你当真害我,我又何苦这般折腾自己?”
隔着心口,那两滴相系的心头血渐渐缓下。
渚幽终于松了钳制长应下颌的手,拍了拍她那长了龙鳞的侧颊,话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品过的人间情事还是你教的,若不能再世,我连此般滋味都不知晓。”
“你从未害过我,是你救我,也是你教我。”她又道。
长应紧阖的眼略微一动,倒吸了一口气道:“当真?”
“当真。”渚幽将她的眼遮了起来,用掌心捂得严严实实的,“莫让我再看见你眼底的魔气,我入过魔,脊骨中还余下一丝魔气未能消去,因着这心头血的牵连,你也受魔念所控,堂堂能上天入地的龙,凭何要受魔念摆布。”
长应半晌没说话,她头痛欲裂,好似被分成两半的心又开始争个高下了。
她稳稳站着,垂在身侧的手却嘎吱作响,手上筋骨似要被捏断了。
那素白的手背上筋骨分明,牙关也被咬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