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官,执笔记录王朝兴替之人,人类中常有这样的官员存在。
最开始,我受大天狗之命,也履行着类似的职责。
身为天狗的一员,不仅仅要记下人类王族的演变,还要对我等各氏妖怪族群之迁徙、兴衰等大事予详尽记录。
有时妖怪屠戮人间,有时人类灭妖怪族,循环往复。我曾告诉妖怪们“食人害命须有节制否则将有反噬”、也警告过帝王“肃妖令状切勿赶尽杀绝否则必遭报复”,但都只迎来了被当做敌人的攻击。
逐渐地,我成为了绝对中立的记录者,麻木且冷漠地看着人类与妖怪相互间的倾轧——我将永远这么记录下去,直至某一方彻底倒下为之。
我曾一度这么以为。
我时常出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或坟坑前,以亲眼所见来记录战争带来的惨象。
有时看见乌鸦在叼啄堆积起来尸体的腐肉,觉得这种以死人之肉为食的动物和只会在王朝破灭、族群衰败的废墟上出现的我,倒是有着几分相似。
渐渐地,我的羽翼开始变得如乌鸦般漆黑。
原本无论造化或者修行、垂垂老矣的大天狗和我本人都未曾怀疑过我必将成为新的大天狗,然则妖怪的种族演化其实并无常理可循,我接受了新的翅膀和——新的种族,而我原本的同僚、则代替我成为大天狗,统领了如今的妖怪山。
妖怪本是天地间的异数,一人即一族者多不胜数,我身上的变化虽奇异、但放在所有妖怪族群中也不值一提。
但有趣的事情还没完,在我身体异变后,各地均出现了被称作‘鸦天狗’的妖怪种族。
有段时间、传言说这些鸦天狗都是我的后代,而我本人也被说成了人尽可夫的浪荡天狗妖怪——我倒是对繁衍的行为并不抵触、据已故的前辈大天狗说,似乎是很舒服的事,只是兴趣不大,而洁身自好是没法向人证明的,只好任人去说了。
好在,公道自在人心……当然是开玩笑,没人比以史为鉴的我更明白积毁销骨,所以稍微使了些小手段。
随着刻意的推广,『清廉正直的射命丸文大人』如今在妖怪山已深入人心,谁要还敢旧事重提、自然有人会替我打爆他的天狗头。
某种意义上,比起其他人,自己反倒是最先风评被害的、这点稍微有些讽刺。所以后来,偶有《文文新闻》中刊载提及的一些推测或猜想被有心人利用致使他人身败名裂的事件发生,我便开始决定不再对任何情报不足的事件发表新闻了。
麻木地记录着历史的我,不断地用笔写着东西。留在纸上的、不知能否在未来某天被读到的历史,堆积成山。我似乎天生就是去做这件事的,与我个人意愿无关、就像遵循着某种规律冥冥运行的天道一样。
而世间虽大,却并非时刻都有大事发生。一些事件是否值得记录,需要我来判断。某年某月某日,某山中数十妖怪被除妖师诛杀;某年某月某日,人类某村庄被大妖怪报复袭击无人生还……这些事情多半无关痛痒不值一提,而我的性格、也受此冷静且中立的立场影响,愈发冷漠。后来,无论人类的城邦或是妖怪的一方灭亡、都不过让我面无表情地在笔记上多添几划罢了。
有阵子、天狗们开始大举报复人类、随后被强大的阴阳术士屠戮殆尽,同族死者十之,但这……与我记录的那些兴衰往事又有何差别?那时觉得很正常、似乎不该为此感到悲伤,因此、我依旧是默默地记录着。千年来,我已心力交瘁。
直到有天,认识了一个名为『稗田阿礼』的人类,她身兼与我相似的职责,不同的是、她是个充满了活力与求知欲的女孩。
那时适逢妖怪迁徙至幻想乡,我被大天狗告知『不需要再担任这份残酷的记录职责了』——正自迷茫之际,阿礼子邀请我看了盛开的樱花,饮酒间、提了不少建议。
我的生活或许正因与她相遇而重新染上了彩色……不过那些,已是我少有不愿记录在纸上的往事了。
……
……
我喜欢记录新闻——这比我的上一份活计有趣多了。
这是一份需要主动出击的工作、比起被动等待『事件』发生的历史记录者,只要是能引起他人兴趣的均可作为新闻话题,而用来判断的根据虽依旧是我、却不再是用理智的『分析』,而是要感性的『直觉』了。
『这件事的发展似乎会很有趣』——仅此一点、就足以成为动机促使我采取行动了。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搞清楚、《新闻》是要写出给他人阅读的读物,仅凭自己的『兴趣』是不够的。
开始时,只是为了转移自己厌世的心情而随意地记录着只有自己感兴趣的事物、那些报纸无人问津。直到有一天,同僚的天狗们忽然过来询问『今天的报纸还有吗?』原来是当期发布在报纸夹缝中有关『如今妖怪山的首领大天狗已经秃顶了、希望大家工作之余适当放松心情』的话题引起了广泛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