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惜珍看着眼前的许永军,只觉得无比陌生。
当年,他们心心相惜,即便父亲认为他压根配不上自己,可冯惜珍仍旧相信他,她认为他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目标,只不过因为出身不好,才没有太多选择。
她不顾众人的目光,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在生下孩子之后,都还是在展望他们的未来。
后来,她去了沪市,又去了对岸,在那边的几十年,她也常怀疑他是否还惦记着自己,可每每回想起当年的种种,她便会释怀。
她以为他们是相爱的,这样的爱会打破时间与空间的阻碍。
可她错了。
到了沪市之后,她几经调查,发现他从未找过自己,而后她回到这座城市,又去了临芦村。
过去的一切全都被推翻了,原来在她走后没多久,他就带着另外一个姑娘与他们的儿子离开了。
多少年的真心错付,冯惜珍只觉得恍然如梦,物是人非。
“你担心被人戳脊梁骨,就不怕被我戳脊梁骨?”冯惜珍深吸一口气,问道,“这孩子是我的,我竟然连认回他的资格都没有?”
许老头的头埋得很低,他手中捧着冯惜珍给自己泡的茶,却一口都没有喝。
许久之后,他低声开口:“我看你现在过得很好,应该也已经嫁人了,几十年没见,就算重新认回他,你又能对他说什么?”
冯惜珍一怔。
他挣扎许久,抬起头,“当年我回村,带着媳妇和娃,人人都以为我媳妇还没办婚事就生了娃,对她指指点点……现在真相大白,她又要再经受一次……你现在在城里有漂亮的大房子住,院子里摆着自行车,茶叶这么稀罕的东西,你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招待客人。我们农村人跟你们城里人不一样,受点穷不要紧,习惯了,但一大年纪了还被人笑话,太丢人了,孩子他娘哪受得了……”
许永军的声音闷闷的,嗡嗡的,他越说越小声,可脊背却慢慢挺起来。
他没有错,更没有对不起冯惜珍。
“到底是孩子他娘受不了,还是你受不了?”突然之间,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
许永军与冯惜珍同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卢德云站在院外,一脸瞧不起他的神情,冷淡地说道:“人老了,怎么就变得没脸没皮的了?孩子是人家的,人家爱认就认,不认拉倒,你哪来这么多事?”
许永军认得卢德云,当年在村里,对方就是一脸傲气,每当与他擦身而过,许永军都有些紧张,猫着身子从边上走。
他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见卢德云,直到望见隔壁院子敞着的门,才恍然大悟,原来有钱人都是住一个地段的。
“我没有多事,就是请她考虑我的感受。”许永军愣了愣,讷讷道。
卢德云乐了:“人家考虑你的感受了,那你考虑什么了?老家伙还挺自私。”他走上前,又对冯惜珍说道,“你就任他老嘴叭叭说个半天,也不解释?你刚才不是说自己去对岸了?那些年,只要去了那里,压根就没办法回来。你又没错,还得被人怨,哪儿能这么伟大?”
卢德云的语气是轻描淡写的,可因为他的气势就在那儿,总是会流露出一副不怒自威的姿态。
冯惜珍沉默了,她没想到隔壁院一个成天没个好脸色对待自己的怪老头反倒比许永军更理解她的感受。
卢德云就见不得人抿着嘴不出声,嘴巴又不长在别人身上,怎么就不能说呢?
他瞪着许永军,没好气道:“你自己找了个媳妇,怕媳妇在家里闹,就让人家闭嘴,这息事宁人的劲儿,怎么这么怂?”
许永军被说得老脸一僵。
他已经与老伴过了大半辈子,自然知道她的脾气,即便他当年对冯惜珍多么念念不忘,现在都已经不值一提了。
他想要过安生日子,过去才会一再让大房一家子吃亏退让,而现在也是如此,他不想冯惜珍来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
许永军的老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再回过神时,他长叹一口气,对冯惜珍说道:“要是让广华知道你当年抛下他一走了之,没有一点音信,他就不会怨恨你?惜珍,我们都老了,日子怎么过舒坦,就怎么过,你住在城里,但广华却永远不会走出这村子,看着他被人笑话,你心里就过意得去?”
他放下茶杯,站起转身时,又深深地看了冯惜珍一眼:“广华早就已经认为后娘是他的亲娘了,也拿
她当亲娘一样孝顺。现在才让他知道亲娘当年丢下他不管不顾,他该怎么面对你,又怎么面对他的后娘?更何况,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也有了自己的子女,你不为广华想,难道不为他们想?”
在许永军的想法里,什么都不及他们一家子的颜面来得重要。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用同样的角度去劝冯惜珍。
可冯惜珍当年的性子就倔,否则也不会冲破一切阻碍跟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