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退下之后,朱棣只觉得神情气爽、心情极为畅快,此时他睡意全无,看看窗外天色渐明,这才回到西暖阁,吩咐众人为他更衣净面准备上朝。然而就在他准备走出西暖阁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停住脚目光掠过室内,仿佛一切如常没有半分的异样,但是为何心中一阵慌乱,有些莫名的不安?
“陛下!”小太监路安发出颤抖的声音。
顺着他惊恐的目光朱棣瞥到了南窗下那个青花瓷鱼缸,那是前几日咸宁从集市上买回来的几尾小鱼,鱼种不算名贵,只是普通的小红鲤,只是因为那鱼尾和鱼鳍处有几片金鳞,所以才当成稀罕物巴巴送过来,就摆在西暖阁的窗下,说是增添些生动。
然而这些鱼怎么突然都死了呢?
朱棣心中好生疑惑,然而又看到灯漏显示的时辰,只吩咐道:“去,叫马云去查查看。”说罢就急匆匆先上朝了。
长春宫内贤妃喻氏的寝殿内,喻氏也是彻夜未眠,坐在妆台之前,让侍女为其换上大红的皇妃礼服,郑重其事地梳起鸾凤凌云髻,戴上攒珠镶翠的雀羽金凤钗,涂上脂粉,轻描秀眉,晕点胭脂之后,立于镜前,轻轻舞动纱袖,初启笑颜。
那镜中的女子乌发如漆,肌肤如玉,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她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千娇百媚,让人难以移目。
仿佛是顾影自怜,可是谁又能看到她内心的凄楚?
“娘娘,小柱子求见!”贴身宫女近前通传。
“叫他进来!”喻氏唇边浮起淡淡的笑容,那一瞬才让人真正领悟到什么是淡极始知花更艳。
当小柱子看到喻氏的时候,眼中分明有些恍惚,喻氏自入宫以来一直是一副清水芙蓉的样子,如今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都下去吧,这儿不用你们侍候了!”喻氏头也未回,仿佛是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而殿里站立的宫女却立即退下。
“娘娘,昨儿夜里?”小柱子看了看门口,依旧有些不放心。
“功亏一篑!”喻氏对着镜子轻拂一下口脂,仿佛嫌那颜色太艳,脸上仍是风淡云清的样子。
小柱子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听说是一个胡大人深夜叩阁,万岁急着去东暖阁召见他,自然就把我遣送回来了!”
小柱子点了点头,只是目光中透着探究与不安,又追问道:“那香饼是放了,还是没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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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喻氏转过身盯着小柱子:“回去转告黄公公,那香饼三个时辰自然燃尽,谁也不会想到香饼有问题,所以不会出事的,若是我当时刻意将尚未燃尽的香饼取回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无端引人注意!”
“好,我这就回去回话,你万事小心!”小柱子悄悄退下,然而临出门又退了回来,背对着喻氏,他的声音细弱如蚊子一般,“春姬,还记得初见那年你才十岁,是一个脸蛋微圆,相貌甜美的小姑娘。那时你汉话说的不好,只是脸上那张小嘴却能显露出各种心思。高兴时你就撇撇嘴,扮个鬼脸;生气时你那撅起的小嘴能挂住一把小油壶。从这张嘴巴说出的话,上言不接下语,往往用错了词语让人又气又笑……你还记得吗?今天……今天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
喻氏唇边若隐若现的笑容突然定住了,怔怔地望着小柱子的背影许久之后才说了一句:“你让黄公公放心,那丸药我一直留在身边,到了最后关头我也不会出卖你们的!”
小柱子身子一僵,仿佛定在地上一般,此时他也恍惚了,叔叔这样的安排真的是为大家好吗?仿佛灾难即将降临,前所未有的恐惧包裹着他,只是他无力挣脱,但愿一切如同料想的那样,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什么?”天子眉头紧皱,一掌重重击在案上。
跪在殿中的马云如实回奏:“得到王瑜密报之后,奴才立即在宫中各处布防。昨夜二更以后,禁卫军调动确实异常。而据守城参将回报,昨日一早赵王殿下带领府内亲军去南苑打猎,四更时分从东华门进城却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城门口停歇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等旨令,待天色渐明之后才回到王府的!”
“为什么?为什么?”朱棣眼中如同蕴含着一团火,他不愿意相信弑父杀兄的谋反篡位之事会真真正正地发生在他的身上。前几年权妃之死便透着蹊跷,纪纲与汉王分别私藏兵器与禁物,他虽然重罚却并没有往心里去,而短短几年而已,他的老三,赵王朱高燧居然也要谋反吗?
“除了王瑜的告密,还有其它证据吗?”朱棣强忍着心中怒火从口中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没有,王瑜只是偷听到黄俨与赵王的对话,其他并无实证。昨夜当值的禁军指挥使孟贤,还有掌印监王射成也只是与黄俨相交和睦,只是……”马云看着朱棣的脸色,就像阴沉的天际,冷森森的让人透不气来。
“只是什么?”朱棣吼道:“都算计到朕的头上来了,你还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照直讲来!”
“是!”马云把心一横,索性将心中疑虑尽数摊开。
朱棣半眯着眼睛靠在枕上细细思量,他摇了摇头,脸上尽是不信之色:“不会的,昨儿的香里贤妃是加了东西,可是那不过是些帮朕宁神的香饼,朕以前常常用之都安然无恙,不会的!”朱棣意味深远地看了一眼马云,自从纳喻氏为妃之后,喻氏曾经献过多次香丸、香饼,有熏香用的也有口服的,那些不过是发情助性让他体健愉悦的闺房中的小物件,怎么可能是谋他性命的毒药呢?朱棣不信。
“陛下,今早那缸红鲤奴才已经差人验了,是窒息而亡。”马云低垂着头,态度恭敬而言之切切。
“窒息?”朱棣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种鱼儿是咸宁公主自集市上得的,不同于御池中的玩意儿原本很是耐活,在水中游的好好的,怎会窒息呢?奴才擅自作主将香炉中的香灰拿去验了,太医院的院判大人说这里面有一味七星草,放在熏香之内两三个时辰以后,这人就会亢奋异常,精尽力疲,最后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窒息而亡……”
朱棣哑然了,他愣在当场。
如此便不难想明白了。
“去,召贤妃来此处问话!”朱棣眼中杀意刚起,随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甚至笑了。马云偷偷抬眼看着天子,他疑心自己看错了,天子为何在此时还笑的出来?昨天夜里要不是因为胡濙的突然叩阁移驾东暖阁,那么这屋里死的就不是那几条红鲤而是他自己了。
这笑容透着凄凉与无奈,没有暴怒和阴狠,此时的他就像一个风烛残年、失意潦倒的老人。
“去吧!”
马云听命立即退下吩咐乾清宫太监去长春宫召贤妃前来问话。
长春宫外,传旨太监等了半晌有些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