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学习极用功,用功到了老师有时候看到了,都暗自怜惜的地步,成绩虽然不像一开始那么惨,可依然是不上不下,勉qiáng称得上中等生。一开始心里难受得不行,到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
这是个竞争力太激烈、聪明孩子太多的地方,每个人都曾经是被老师捧在手上的优等生,可是优等生和优等生之间,也要有第一,有最后一名。
有时候尽了人事,还得听得天命,只是天命,从来都不公平。谢一有时候觉得,好像老天在看着他一样,看他能忍到什么程度,能被弯折到什么程度。
不是每个人都能无忧无虑的长大。
谢一半年没有回去过一次,直到寒假。
期末考试成绩还算过得去,班里能排到二十几名,总算,正数比倒数的数字小了。作为进步的典型,还遭到了班主任老师期末总结会上的点名表扬,他低着头苦笑,手指不自觉地搭上自己的手臂。
没人知道,他的大腿上、胳膊上有多少小孔,那都是他晚上看书的时候,实在困得受不了了,为了qiáng打jg神,偷偷拿针自己扎的,其实悬梁刺股,一直都不是古代的传说。
刚下过一场大雪,路边结了一层冰,呼出的白气好像能迷了人的眼。谢一下了公jiāo车,拖着行李,慢慢地往自己家的地方走,多少有点近乡qg怯‐‐比如他不知道如果谢守拙在家的话,他第一句应该和这血缘上的父亲说什么,比如,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面对王树民……
好在谢守拙不在,不知道又去哪里鬼混了,不过另一边就躲不过去了,贾桂芳一下班就听说谢一回来了,兴奋地把门砸得咣咣作响,活像要债的债主,开门就把谢一拽到自己家里,完全没有这是别人家儿子的自觉。
六中放假放得早,王树民照例跟那帮狐朋狗友们出去疯跑了,直到晚上才顶着风雪回来,一开门乐得嘴咧得像个瓢,张牙舞爪地扑过来:&ldo;哇呀呀呀呀呀!杨驸马爷失落番邦十五年,你家公主总算放你回来省亲了!来来来,好生让为兄看看……哎哟,妈你踢我gān嘛?&rdo;
贾桂芳一叉腰,气沉丹田声如洪钟:&ldo;踢你?老娘一脚踢你西伯利亚喝西北风去!一天到晚不着家,看看你那成绩,成绩!那点分,手指头都能掰着数过来,还贫,还贫?!&rdo;
&ldo;妈,您那手指头长得也忒多了点吧?又不是章鱼……我我我错了,错了,妈妈妈,我真错了!嗷‐‐太后老佛爷饶命啊!&rdo;
谢一忍不住轻轻地笑出声来,这才提醒了贾桂芳旁边还有人看着,她狠狠地瞪了王树民一眼,准备秋后再算账,一转头跟变脸似的,立刻慈眉善目得好像拿个小瓷瓶就是庙里的送子观音:&ldo;谢一想吃什么馅的饺子啊?跟贾姑姑说,吃什么做什么。&rdo;
王树民抱着墙角委屈得直画圈:&ldo;妈,我是捡来的吧?&rdo;
贾桂芳冷哼:&ldo;还真是,当年跟你亲妈把你扔在长城底下一垃圾桶里,我一时手欠,捡回来你这么个赔钱的祸害,也不知道上辈子烧香忘了哪路神仙,作孽!&rdo;
说完,一转身,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厨房。
王树民悄么声的摸到谢一身边,自然而然地去搭他的肩膀:&ldo;你们怎么这么晚才……&rdo;他话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愣在那里,因为谢一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一下,躲开了他的胳膊。王树民眨巴眨巴眼睛,没弄清楚什么状况。
谢一gān咳了一声,往旁边挪了挪,尽量让自己的表qg看起来自然一点:&ldo;你身上带着冰碴子呢,甭想从我这取暖。&rdo;
王树民大怒,伸出两只冻得冰凉冰凉的爪子去抓谢一毛衣外面的脖子:&ldo;你个没良心的,亏哥惦记着你,敢嫌哥冷?敢嫌哥冷?bào雪神功!纳命来!&rdo;
谢一顺势跳起来,满屋子跑,王树民在后边做着怪声抓,被贾桂芳听见动静从厨房里出来,一巴掌镇压,然后老实一会,然后再抓再跑,再被镇压……
窗外北风那个chui啊,雪花那个飘,冰花结满了玻璃。
第十章年华
王树民心里不大痛快是真的,他不知道一中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反正原来跟自己亲密无间的谢一去了才半年,好像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笑容变得浅淡而陌生,含着那么一股子,不用太细心和太多的dong察力也感觉得到的拒绝。
对,就是拒绝,如果说对其他人的态度还算正常,那谢一对自己就明显是疏远了。
整整一个寒假,他不是出去打工就是窝在家里看书,最让王树民抑郁的是,这家伙居然没有告诉自己他打工的地方。每次去找他出去玩的时候老是千方百计的借口,客客气气地摇头。
以前谢一不是这样的,王树民有些茫然‐‐谢一是那种看上去挺乖,其实脾气有点臭,耐心不大好的人,不去就是不去,从来不找理由,眼睛一斜就是一副&ldo;老子就是懒得去,你怎么着&rdo;的臭德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嗯,人模狗样了呢?
就像是把自己装在了一个玻璃壳子里。
王树民心里越来越堵,整整不痛快了一个寒假。
年前年后,大人们各自有各自忙的事qg,谁也没注意到两个孩崽子之间的暗cháo汹涌。
假期总是短得让人发指,嗯,心理学上管这叫做人对时间感知的错觉……管他去死,反正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谢一再一次收拾起行李。
做到一半,他停下来,呆呆地看着那些东西,新年旧年其实都是一个样,又要回到学校去了。
对有的孩子来说,学校是个值得回忆的、承载着美好青chun的地方,可是对有的孩子来说,那是个,想起来就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到不行的地方。
手臂上的针扎的小孔有点发炎,似乎是肿起来了,隐隐作痛,谢一把袖子卷起来,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针眼发呆,那些书都让自己翻烂了,为什么就进不到脑子里呢?
他想起有一年夏天,还是初中的时候,在厕所看见的瘾君子。那男人为了躲避巡警,偷偷地翻墙进了学校,面huáng肌瘦,眼神上好像蒙了一层灰,与他对视的时候,泛出惊惶的死气。厕所里臭气熏天,谢一看着他缩在污秽的墙角里,头发和皮肤暗淡无光,瞄了自己一眼,又把头低下,颤颤巍巍地把注she器扎进手臂。
那手臂也是满是针孔,软塌塌的垂在那里。
谢一想起那个人垂死一样木然而绝望的眼神,和那样的神色里,不易察觉的,那么一点挣扎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