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寻当年走得毅然决然,走后的头一年,他恨透了徐西临,路上碰见个姓徐的,都要仇视地盯着人家看很久。
可这股仇恨的根基没有想象中那么牢靠,等他孤单一人去到异国他乡的时候,已经散了大半,他看见满街长得都差不多的外国人,心中生出一种这地方无论如何也住不熟的错觉,愤怒仇恨与思念开始难解难分地此消彼长。
有时候深更半夜里,窦寻无端惊醒,常听见隔壁室友在给家里打电话,他就会无法自抑地想起徐西临和二楼那间小小的卧室来……那是他一生中唯一承认过的&ldo;家&rdo;。
他就闭上眼,努力想象自己还在家里。
一张单人床,他自己躺着,但只占一半的位置,假装身边还有个人。
可他不敢、也不愿意去联系徐西临,那时候窦寻跟自己较劲,总觉得他们俩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他自己的无能为力造成的。
窦寻激烈的自尊心在他单薄的胸口里沸反盈天,叫他独自背负着思念和挫败,咬牙想要活出个人样来。
直到他迟一步收到徐西临的邮件。
直到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却发现&ldo;家里&rdo;人去楼没空,已经换了主人。
熟悉的小楼阳台外挂了一排大灯笼,原来种满了各种花的小院里摆了一排咸菜缸。他们俩原来那辆歪歪扭扭的自行车早不在了,一个儿童学步车扔在墙根底下,门口乔迁时贴的福字已经有点斑驳了,看起来是搬来有一段时间了。
那一刻,拖着行李箱的窦寻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的世界里曾经来了一个巨大的推土机,摧枯拉朽地毁掉了一切,将他强行驱逐出境,等他好不容易攒够了勇气和力量杀回来,却发现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路而了。
整个小区、城市……甚至浩瀚无边的国土,都空旷了起来。
窦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出他不怎么用的社交账号,磕磕绊绊地联系了一些过去不熟的同学,但哪里都没有徐西临的踪迹。
他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向前走,不断地向前走,不断地强大,总有一天,能挽回失去的东西,后来才明白,世界也在向前走、不断地走,旧的东西不断地变质蒸发、灰飞烟灭。
没有什么会等他。
窦寻不是个容易死心的人,后来一段时间,假期、学术交流,有机会他就往国内跑,跑了好多趟,可是每每徒劳。
他像离群的候鸟,无数次地从越变越陌生的&ldo;家&rdo;门口走过。
看见福字没了。
看见学步车也没了。
看见学步车变成了一辆儿童自行车,院子里种起一茬郁郁葱葱的小香葱……
那里一年比一年陌生,最近,房子的新主人更是翻新装修了一次,把外墙重新粉刷了,还装了怪模怪样的防盗窗。
窦寻这天下午其实刚从徐家旧址回来,转道去学校办了点手续,叫了辆车,谁知遍寻不到的徐西临没有一点预告地出现了。就好像流浪汉捡了个彩票,结果被告知中了大奖,简直找不着北,窦寻坐在酒店里,过目不忘的脑子完全想不起自己路上都说了些什么。
&ldo;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do;的真实感觉是什么呢?
难以形容……反正他把徐西临的驾照号码背下来了。
徐西临公司放假了,他第二天亲自开车,把从老成那弄来的几盆花给大客户送去,连堵车再应酬,耗了一整天的工夫,看起来很忙。
然而等红灯的时候、等人的时候,结账等服务员刷卡的时候,他却总是忍不住低头看手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翻什么,总觉得有点什么事要做。
徐西临当了一整天心不在焉地网瘾少年,茫然地结束了年前的工作,回家拿着一把松子跟灰鹦鹉玩&ldo;你扔我捡&rdo;的游戏,把家里祸祸得一团乱,又跟鸟一起收拾‐‐鸟负责捡零碎的松子和自己掉的毛,徐西临蹲在地上擦地板。
擦着擦着,他恍然大悟了自己想干什么‐‐他想给窦寻发条信息,问候或者拜年都行……总之说点什么。
徐西临坐在刚擦完的地板上,反复斟酌了半晌,把手机拿起来又放下,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一声简短的问候快把他脑浆熬尽了。
灰鹦鹉瞪着眼落到他肩膀上,好奇地探头看他手机,尖利的爪子又勾破了他一件毛衣。
&ldo;嘶……败家玩意。&rdo;徐西临抱怨了一声,没轰它走,逗鹦鹉说,&ldo;别闹,给爸爸唱首歌。&rdo;
灰鹦鹉淡定地低头看自己的爪子,刮他的衣服玩,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