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尾只好屏退左右,只留下老医官和李长安。
而后徐徐道来。
…………
“钱唐地下沟渠纵横,错综复杂,不见天日,更兼鬼王盘踞其间,本地人往往谈之色变,不敢稍稍靠近。唯独我,却能引人潜下沟渠,借此穿坊过市,躲避游神。道长不曾好奇么?”
黄尾抛出个全无干系的问题。
李长安晓得他的毛病。读过几本书的人,废话总是格外多。
配合点头。
他也确实有些好奇。
“那便要从长说起了。”
黄尾目光稍稍放空,思绪沉入回忆,脸上不自觉摆出一贯的油滑讨好的笑来。
“窟窿城有一大鬼,号称‘捉捕使者’,专为鬼王捉捕生魂索拿死鬼,我生前便不幸落入他手里。”
两个听客都显出惊讶。
坊间俗言:一坠窟窿,永不超生。
没想,眼前就有个逃脱升天的幸运儿。
“做活人时,我聪明外显,钱唐皆知。那‘捉捕使者’以为我七窍玲珑,可以当一条好猎犬,便拿了我的魂魄,塞进了一条黄狗体内,并以符咒勒束。”
“从此之后,每在深夜子时。我便在‘使者’的驱使下,或是巡逻沟渠,追拿误入窟窿城的倒霉蛋;或是上到人间,捕杀敢于得罪鬼王的‘蠢物’。”
“我做狗竟然比做人强,以至于当‘捉捕使者’对训狗渐渐腻烦,也没舍得要我性命,反被我循着机会,挣脱狗身,逃出了窟窿城。”
说话间,黄尾身体不住轻颤,显然那段经历并不似言语中那般轻描淡写,但他仍强打精神。
“当我的魂魄回到家中,承蒙妻子不离不弃。躯壳仍在,一息尚存。可笑我当时喜不自胜,登时便要还阳,可当魂魄回归躯壳,仿佛自投铁水,周身无不剧痛!”
卢医官神色一振,此症状与阿枳何其相似。
“终究吃痛不住,自个儿脱出魂魄,当时也不晓得缘由何在,只好人不人鬼不鬼的躲在家中。直到某天,我无意对镜自照……”
他忽而起身,站到屋堂当中,叉手道了声:“污了贵眼,请勿见怪。”
而后褪下裤子。
两人惊诧的目光下,他尾椎骨上竟生着一根黄毛稀疏的短尾巴。
他咧开嘴,似在笑。
“原来我从黄善均变作黄尾啦!”
李长安默然无言,卢医官却诧异出声:
“黄善均?!你是那个‘风流第二不肖第一’的黄善均!”
黄尾再屈身叉手:“风流也好,不肖也罢,都是做人的黄善均,跟做鬼的黄尾有什么干系呢?医官何必再提。”
他不愿说,卢医官也不好再追问,只道“后来呢”。
“后来么,我的妻子因故不得不离去,城中家宅也被债主收走。”
说到这里,黄尾神色稍不自然。
“我的躯壳也当做尸体扔到了城外飞来山旁的乱葬岗,被我拖了回来,藏在城内的沟渠中。我对这些沟渠熟悉得很,无人能发现,只有些老鼠与野狗过来啃食。老鼠来了,倒成我腹中餐;野狗来了,则与它撕咬。我也曾是一条好猎犬,岂能怕它?”
他挑弄眉眼,好似在说一则笑话。
“唉,可惜终究无济于事,我守在肉身旁,一日一日看着自个儿渐渐死去,终于生魂变作了死鬼。”
“浑浑噩噩了好些时日,直到遇上了华翁,承蒙他老人家收留,我才找到了新的‘活’法。”
他唏嘘几声,又连连摆手。
“说多了,说岔了,这些话与今日之事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