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醉鬼面面相觑一阵,又忽而放声大笑起来。
“这丑东西倒是长着好舌头,你要是是个活的,乃公非得割来切脍佐酒不可!”
“你要做客?好好好,都同乃公来吧!”
…………
咸宜庵依山而建。
最高处是主殿,供奉着大神观自在,两侧皆有弧形廊屋,对坐着诸般菩萨、罗汉。
中间是一个宽敞庭院,庭院入口与主殿相对处,立着一扇牌坊,牌坊外便是延伸向下的石阶,殿上的佛陀们可以从这里俯望钱唐的万家灯火。
然而在今夜,观自在们通通背过了身去,面壁而坐,任由庭上挑起华灯、拉上帷幕、摆上酒席、升起歌舞,席间高朋有和尚有道人有官吏有文士,甚至还有江湖豪客。
每一席都有着僧服的女子作陪,她们或是仍带发修行,或了却了烦恼丝,但共同点是都妆容秀美。虽陪酒,但并不殷勤,客人有无礼之举,偶尔还会柔声呵斥,疏离冷淡,俨然一副淡然出尘的出家人做派。
只不过。
珈蓝宝地怎会作了欢场?出家人又怎会陪酒呢?
李长安混在鬼群中被撵上庭院,见眼前古怪,大受震撼,只能说钱唐确实是大城市,花样就是与别处不同。
军汉中为首的径直闯上宴席,庭院中本有琴师抚曲美人歌舞,当即被他吓得如鸟儿四散。他自个儿到不以为意,带着醉意,大笑着向席上叉手问礼。
席上有老者笑骂:
“你这纨绔!高僧当前,怎能如此浪荡?!”
军汉回道:“恩师莫气。您老不知,我在下头捉住些有趣儿的玩意儿,特意带来给诸位取乐。”
他口中的“有趣儿玩意儿”当然就是众鬼。
听他此言,众鬼中有松一口气的,譬如两个货郎,他们贫贱惯了,贵人不要钱不索命,不要壮丁,也不要女子,只不过要自个儿扮丑取乐,实在是邀天之幸。
有愤懑不平的,譬如三个秀才,他们小声嘀咕着:“我等虽沦为孤魂野鬼,又岂可为猖优之事?!”
反倒是黄尾,奇怪得紧,一个劲儿的唉声叹气,嘴里念叨着“亏了”、“不划算”。
等到军汉招手示意,不需催促,他整了整衣裳,越众而出,向席间主人双手合什问道:
“无尘识得故人么?”
…………
宴席的主人无尘是一个极漂亮的年青和尚。
他身边陪侍的女尼已然是极少见的美人了,气质清冷,容颜迤逦,但相较无尘,却仍逊色几分。
然漂亮如此,但无尘身上绝不见女态,就像是……就像什么,李长安也说不清楚,毕竟他对男色也不感兴趣。
无尘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手持一枚柄折扇,原本斜依在软塌上,带着微微的熏醉含笑看着席上种种。
待到黄尾上前。
他才稍稍起身,蹙眉凝望过来,许久,终于展眉。
“善均?黄善均?!你可是善均师兄?”
那节帅脸上的驼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削减下去。
他酒醒了。
…………
“师兄与我有几年未见了?”
“已有五六年。”
“身在幽冥,可还安好?”
“承蒙挂念,一切安康。”
短短几句,听得那军汉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