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面前,太后也看着,两只手堂而皇之交叠,陛下旁若无人,穆庭霜也不以为意,抿嘴笑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臣。”
喁喁私语,当着这好些人的面儿喁喁私语,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亲密无间带来的心怀激荡,这一刻的隐秘的快感,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李郁萧手中一把腕子摩挲不止,轻着声:“不如何,今日见血的好处,朕省得,他日你再如此,朕也都受着。谁叫你,生得这性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朕不担着谁担着?”
霍地转身,李郁萧面向殿中:“今篡臣穆涵在此,”他一个“嫁”字用得好,他手中牵着不放穆庭霜也没反抗,与他并立在朝臣面前,他接着宣道,“其罪几何,谭师,你替朕宣来。”
谭诩应声出列:“诺。”
“兹暨,涵擅命于内廷,纵祸于宇内。滥典奢僭,欺君罔上,□□朝权,威福由己,朋党相扇,贿货公行,其罪一!
“藉列侯之威器,残酷暴虐滋己恶。振武九年并冀天灾,民成饿殍者十之五六,涵不能恤,反阻言路而坑众庶,赋敛无度,侵贪赈银,害遍生民,辜及朽骨,赤地千里,白骨如山!内怀凶悖,义违臣节,其罪二!
“流毒封地,乱延北境,犹未足逞其欲焉。更私通扶余,巧立名目,祸乱马政,倡导边隙,蠹财害民,其罪三!
“戕害圣主,忍害贤良,疏忌骨肉,穷凶极恶!荐作奸回,偷取天位,其罪四!
“逞老巨之奸恶,行篡弑之事,彼自吻家,非人臣也!其罪,五。”
一条一目朗声念完,谭诩又道:“自书传所载乱臣贼子无道之人,未有如涵之甚者,其罪甚众,尽荆越之竹犹不能书,臣启奏,请求陛下据其罪状制表,发往四境,昭告天下!”
谭老大人年近古稀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一个字一个字声振寰宇,殿中慑于他的气势,也慑于罪诏所陈罪行,实令人发指,一时殿中寂静,落针可闻。
李郁萧称一声善,吩咐少府纸坊制书,封题天子教令以正视听,最后目光转回穆涵,一日之内再次发问:“穆涵,此一番罪行,你认不认。”
念罪诏的档口,穆涵一直没吱声,李郁萧当是什么,原来他的注意力被一旁随侍太后的裴夫人吸引,一直在狠狠瞪视裴夫人,李郁萧这时发问,穆涵声如含血:“吾有一言,要询问发妻裴氏。”
李郁萧和穆庭霜对视一眼,还发妻呢,唉,李郁萧摇摇头:“裴氏,你亲自与他说吧。”
“诺,”裴夫人深深敛衽,“不劳罪人相问。妾居家中,偶闻罪人要于新春逼宫犯禁,欲行不轨之事,妾虽居宣义侯府三十年,然妾也乃南阳高祖裴氏女,祖父官居公卿,阖族谨拜圣恩!妾铭祖训于内,感忠君于心,与犬子商议之下,将罪人谋事悉数禀告,但愿陛下安康,宇内安宁,世上再无乱臣贼子!”
穆涵嘶声道:“贱妇!夫妻三十年老夫何时亏待你?你如今殿上血口喷人!”
李郁萧挥手使羽林将嘴捂上,配合裴夫人道:“夫人乃宣义侯正室,令郎乃宣义侯嫡子,一朝揭举,你二人亦名声有碍。”
裴夫人长拜:“子息前程自有天命,而妾一身荣辱何足道哉。原铰发为尼,在护国天王寺修行,为国祈福,弥补罪人的罪孽。”
“请起,”李郁萧道,“夫人忠君之心天地可鉴,朕不使你承担不属于你的罪责。相反你揭露穆涵罪行有功,朕今赐尔南阳郡主之位,罪人穆涵不配尚主,今日即算你与穆涵和离,裴穆两家往后再无姻亲。”
裴夫人、臣子列中裴越跪谢圣恩:“谢陛下。”
穆涵口中呜咽,不知是恨是怨,狠毒的目光又落到穆广霖身上,这回李郁萧直截了当:“镇北将军,你自认是宣义侯之子还是南阳郡主之子。”
穆广霖缓缓下跪,非是郎将利落的单膝跪地,而是双膝都砸到地上:“拜谢陛下圣恩,臣乃南阳郡主之子。”
“善,”李郁萧看见随着穆广霖一句话说出来,穆涵眼中精光俱灭,穷寇莫追?不,务必要追到天涯海角。李郁萧又问殿中,“尔等有供职行走丞相府者,朕也问一次,尔等自认丞相府之臣还是大晏之臣。”
周遭羽林卫长矛林立,穆涵已成阶下囚,他的司直和长史等曹掾哪有昔日出入无忌、趾高气扬的样子,谁个不两股战战拜倒在地,口中喏喏:“臣等誓死效忠陛下,誓死效忠朝廷。”
至此,穆涵昔日的属臣对他退避三舍,昔日的朋党逃的逃、散的散,昔日握在掌中的封地易主,昔日结发的妻子、抱有重望的儿子都弃他而去。
李郁萧瞧一瞧,把脸儿偏一偏,问穆庭霜:“满意么?”
穆庭霜柔柔一笑:“还缺一项。”
“对,好。”李郁萧拍他的手。
转向殿中:“罪人穆涵,欺君擅专,弑君谋逆,罪在不赦。责令有部抄家,再抄丞相府,详考其罪。”
底下是裴越接旨,李郁萧又指汝文弼辅事,问几句丞相府主簿、计相等发落,诸事说定,黄药子接着陛下眼风,唱散朝。
群臣退出去,殿中划落的帷幔、翻倒在地的玉器摆件还在,血腥气也还没散,阶下穆涵也还押跪在地,李郁萧示意将他口鼻松开,穆涵恶狠狠道:“成王败寇,老夫认命,李氏小儿,你还要如何折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