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庭霜重新开口:“陛下,为何?一句话罢了。”
为何不愿许我?又无须即刻兑现,为何咬死不愿意松口?你又没有新的心仪的人,为何不许我这句?虚无缥缈的盼头也好,为何连这个都吝啬?
李郁萧看他一眼:“你先起来。”
穆庭霜不起,似乎誓要讨一个说法。
李郁萧垂目看一看,他的腰背宣直如壁,他的头发净黑如墨,这样场景依稀是哪一回见过?是了,好像也是生辰,早两年的事,他刚刚得知罗笙的儿子和原身没关系,倍感欺骗,主要是感穆庭霜的欺骗,与对峙,穆庭霜也是这样子跪在他跟前,巧今日是自己生辰,一模一样。
再追溯前尘,自己刚来,他铤而走险为自己疗暴盲症,过后也是这样跪在自己跟前。
经年过去,两人之间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李郁萧想不明白。
他也是叹气,只道:“你既愿意跪,你就跪吧,”从头到尾,心意如何,你都要跪,“朕要歇午憩,少陪。”
说着就要起身往寝殿去,“陛下!”穆庭霜唤他,他微微回首:“何时跪得足够就回去,捎上你的玉璧,朕的十器齐全,无需更换。”
穆庭霜咬牙:“倘若我不分昼夜跪在栖兰殿,陛下不怕宫中议论?”
“你尽管跪,”李郁萧大步流星离去,留下无心的余音,“你即便阖宫里跪去,朕也不拦你。”
闷头冲到寝殿,李郁萧将内里侍立的宫人都轰出去,中心烦闷五脏添火,抬眼一瞧,更烦。
近花小几上远山炉烟气袅袅,那个气味不用凑近闻也知道是白梅甘松香,春日的天本来最宜人,李郁萧却无端心烦着燥,想抽出手巾抹脸,袖子里一模,凉沁沁是一条白梅手巾。
给烦得,李郁萧扬声呼唤:“来人!今日寝殿不熏香。”
宫人们忙不迭进来,蝇头卷云勺探进水盂舀水,将各处炉子灭完。
李郁萧犹嫌不够:“香炉都给朕撤出去。”
他向来和颜悦色,哪发过脾气,如今急赤白脸把宫人们唬得,赶着挪动搬香炉出去,一番忙碌寝殿终于变得空荡,李郁萧袖中一把手巾往地上一掷,外袍也不管,径往榻上歪着。
能不能,能不能开选家人子?或者有知情识趣容貌俊朗的才子,愿意做幸臣的,李郁萧心想不如弄几个进宫,不再守了,他再不要只守着穆庭霜一个人。
不是说好的淡了,远了?李郁萧好恨,恨自己心志不坚,恨自己不守初心,正如从前说好的只是演戏,后来一切都脱离做戏二字,如今说好的只是幸臣,只是欢娱,只是放纵,只是禸体,李郁萧发现就这,自己也守不住。
天知道他的心惊,当他错以为穆庭霜和鸮靡有染的时候,虽说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是那一瞬间的酸涩、空怆,铺天盖地将他湮没,心脏被掏空似的,鸮靡蜜色的皮肉像是,那个澄澄的颜色像是什么呢?
对,像是蛇怪的眼睛,李郁萧看一眼就要窒息,要石化,抛弃,被抛弃,世间万物都将他抛弃,穆庭霜有别人了。
某一日徜徉宫路的黑木车中,李郁萧扪心自问过,问自己打算沉溺到哪一步。
那日的车中穆庭霜摎着他的袋子压他,一道车幔之隔就是宫人内侍并羽林卫,他受不住诱惑赖在穆庭霜怀里,挺腰往人嘴里送。那一刻来临之后车中安静,只有气吁吁的呼吸声,李郁萧脑中白茫茫、乱纷纷,问天问地问自己,你要沉溺几分。
看见穆庭霜压在鸮靡身上的那一刻,李郁萧知道,不能,绝不能沉溺至此,乱心乱情乱智,他不能沉溺到这个地步。
“陛下,”黄药子打帐子进来,小心翼翼询问,“殿外穆常侍……”
李郁萧闭着眼让他有话直说,他道:“殿外穆常侍长拜不起,一步一叩,一叩一拜,眼瞧已绕过栖兰殿大半。陛下瞧着?”
陛下翻个身面朝里:“让他跪。”
第128章争得入佛位,青鸟去复还·二
却说这日一名太常丞上表,说鸿都观观主之位虚悬,不成礼仪,请陛下早下决断。
将名字翻来覆去看几遍,李郁萧确认不认识这个太常丞。
太常丞官衔在太常卿之下,秩俸千石,铜印黑绶,掌凡祭祀及行礼诸务,总署诸陵邑,论官阶比散骑常侍还高一级,距离九卿只有一步之遥。
这样的位置上表,不可能越过丞相府直接到李郁萧跟前,况且穆涵一力要在四境重新选人,自然不愿意李郁萧“早下决断”,因此,李郁萧鼻尖一抽,告诉黄药子去查这个人。
三查两不查,人家也坦荡,直接亮出来,是武皇帝朝从扬州录上来的清品,出身升云学宫。
升云学宫啊,这是荆睢的人啊。李郁萧开心了,荆睢这是要跟穆涵对着干,是不堪其扰终于出手么?自家地盘上丞相党的人日多,李郁萧总在想荆将军能忍耐到何时,没想到,就到今日止。
朝中有人,有谭诩、汝文弼之外的人襄助,李郁萧瞬间大感欣慰,看看,看看,几年的功夫,终于扶植一些人手。腰杆倍儿直,陛下下旨要在清凉台议事。
不仅下旨,旨意还下得很急,中间儿还使一巧劲儿,只使人对穆涵说陛下急召,没提鸿都观的事儿,派去的小黄门是黄药子一手调教,着急忙慌的那个样子,弄得穆涵以为又有人行刺呢,连哄带骗赶着给薅到清凉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