鸮靡脖子一梗:“我仰慕中州天子。”
“哦,”鸮靡闻到一股很清淡的味道,像是殿外开得正好的白萼梅的味道,又听见这味道中一把冷清的嗓子问他,“你仰慕陛下何处?”
鸮靡不肯服气,手上狼毫一扔:“你当我不知道你在陛下身边做的到底是什么,你们中州人这些猫腻!你却又仰慕皇帝陛下哪里?”
听得这等对话,殿中内侍头是更加抬不起来的,只当没听见,穆庭霜望一望殿宇深处,摇头:“我不是仰慕他。”
鸮靡眼睛一亮,这话可得记住了:“仔细回头我往皇帝陛下跟前说!你可别不认!”
“嗯,”穆庭霜笑眯眯,“我认。”
“你认?”鸮靡不懂,“这不是你们中州人所说的把柄?”
当着别有居心的外族舞侍和满殿宫人,穆庭霜道:“认,因我确实不是仰慕陛下,我是爱慕,是独有,仰慕陛下的人可有千千万万,陛下却独有我一人。”
我要占有他,也要他占有我。
这句穆庭霜却没往外说,鸮靡不会懂。
慢说是鸮靡,天下人都不会懂。
果然听完这话鸮靡满目呆愣,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呛的,穆庭霜抬手,并指往案上笔墨一点,示意他可别忘了圣旨,赶紧写罢,鸮靡看样子不很服气,不过还是拾笔继续写。
少一刻,穆庭霜迳到汤兰殿外找到黄药子,吩咐:“那个叫鸮靡的,不要放他与陛下独处。”
黄药子见他神色郑重,连忙问鸮靡有何异状,他听一听殿中隐约的水声,漫不经心道:“传闻砂织瀚海有沙蛇,鸮靡的眼睛让我想起蛇的眼睛。”
这是什么理由?黄药子纳闷,却又见穆常侍洒然一笑:“或者都不必提,你只消要往阖宫里说,只说我吃味陛下召他太多罢了。”
黄药子目瞪口呆,这这这,不仅自贱为娈宠,还要争风吃醋?穆庭霜全没在意,望殿中一眼,陛下说得是,节制二字为上,今日是该饶过的,因此,汤兰殿内的水声他不便多听。
行下阶去,身上虽说忍耐,但穆庭霜心中畅快得很,忍,陛下叫他不必忍,这份忍耐忽然就没有太难熬。
当然除此之外,那个鸮靡,穆二公子单只为了拈酸?说笑呢。
李郁萧给鸮靡脸色看,是因为鸮靡犯他的忌讳,穆庭霜跟着给他脸色看,一来是与陛下同心同德,这二来,另有原因。
砂织之乱。
这是前世记忆中往后五六年才发生的事,那时候穆庭霜不得穆涵信任,常常与穆涵意见相左,在朝中郁不得志,因此曾有段时日挂冠而去天南海北游历。大约到振武十六年还是十七年的时候,穆涵忽然召他回国都,说是陛下遇刺,查来查去查到砂织人头上,出头动手的似乎就是一名舞侍。
难道?这一世因缘际会,竟然提前到此时。
不是穆庭霜系风捕影,说什么“仰慕中州天子”,鸮靡什么道行,在穆庭霜跟前扯谎。他看陛下的眼神分明是排斥的,甚至是仇恨的,却为何一定要往陛下跟前凑?寻常一二上进的舞侍乐侍就罢了,穆庭霜可是知道陛下那个难收拢的劲头,你们且放开本事施展,可是鸮靡不一样,万一危及圣躬安危,穆庭霜不能坐视不理。
他有心试一试,可鼠近于器,尚惮不投,七窍的心肝羁系在百丈的相思里头,一点手段不敢轻易往外使,生怕鸮靡狗急跳墙,连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
如今之法,只有暂使人盯着罢了,尤其御前黄药子,须得仔细盯着。
穆庭霜想要验此人,没想到世间机窍偏是如此巧合,一个时机很快到来。
这日是黄药子使人悄悄来报,说鸮靡趁着休沐往宫外,鬼鬼祟祟购置一匣子什么东西,拔致得很,回来给悄悄藏在枕下,黄药子的人趁他不在去看,里头竟然是一枚匕首。
穆庭霜询问是什么式样的匕首,须知寻常匕首慢说往御前带,就是往宫里带都很难。
黄药子手底下说是一枚手掌长、两指宽的仕女匕,这东西贴身藏在袖中,谁也不能察觉。穆庭霜一省。
侍女匕,此物可做簪可做兵,寻常女子别在发上,做针指时取下可划裁一二绒线布匹,鸮靡又不做针线,买此物做什么?
善,满怀的困头遇枕头,头一茬的禾苗遇春雨,既然是自己露出来的破绽,穆庭霜心想不妨试他一试。
……
没过两日,宫中传出消息,说鸮靡规规矩矩走少府的路子向陛下请旨,说要单独为陛下献舞,又破天荒低头,说自奴婢进宫以来多有逾矩,全念陛下体谅宽宥,奴婢万死不能报恩,只有潜心演习舞艺,听闻陛下喜越人歌,特地学来,请陛下赏脸一观。
他胆子大得很,说万死不辞,说请君处置,张嘴竟然说要到梧桐朝苑献舞。梧桐朝苑是什么地方,现在宫中默认的是陛下召幸穆常侍的地方,鸮靡选这里,意思是愿做嬖宠。
他姿态摆得低,任他低到哪去,陛下不买账,不允。
这消息叫穆庭霜听着,暗中撺掇黄药子劝劝陛下,有何不可?阖宫议论的,就叫他去梧桐朝苑。
届时也好处置,免得叫栖兰殿见血。
他如此说,黄药子自然不敢把这话传到御前,只说不如允了,免得这起子蛮子上下左右不安生,不知还要闹出多少故事,李郁萧一听也有道理,若能一劳永逸当然是好的,因这日在梧桐朝苑见鸮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