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他会对林棠霜怀着芥蒂,但奇怪的是,陈梓在她身上找到了母亲的影子。
“棠霜临死前,我握着她瘦骨嶙峋的手,陪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伤及肺腑。”林老夫人泪水涟涟,怆然道:“她留下的遗言里提到,除非陈将军亲临,否则林家上下至死不得向任何一个人透露半点。”
“此次虽非陈将军亲至,但见其子如同见其父,一视同仁,我也无须隐瞒。”
陈梓听闻林棠霜大义,肃然起敬,拱手行礼道:“林姑娘忍辱负重、顾全大局、不愿使军心涣散,给陈家数百年的清誉蒙上污点,陈某在此谢过。”
江吟则想得更为深远,她心思缜密,略一思索便领会了林棠霜的用意。即使是为他所负、受他所欺,到头来还是舍不得让悬在心尖上的人身败名裂、遭人唾弃。
她以一己之力保全了白虎将军的赫赫威名,甘愿做那人衣襟上沾染的落花,随风而逝。
“祖母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要断了我和陈梓的夫妻情分啊。”江吟背过身去,望着庭前梨花如雪,似乎比去年开得早了一些。
陈梓沉浸在父亲的往事里无法自拔,正怔怔伤怀之时,乍一听江吟语调凄婉,一语道破林老夫人的意图,当即一撩长衫下摆,跪倒在地,颤声道:“家父辜负林姑娘,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实乃陈家的责任。晚辈初闻此事,甚是惊愕,绝无他意,望您宽恕。”
“你要是真有所图谋,对吟儿存了不轨之心,现在已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林老夫人淡淡道:“冤有头、债有主,老身又怎会迁怒于一个懵懂不知的孩童?”
陈梓松了口气,林老夫人却话锋一转,道:“陈家与林家结下的是无解的仇怨,纵使你并无过错,但你姓陈,是陈家一脉单传的孩子。单凭这点,我就不可能允了这门婚事,请陈小将军死心吧。”
悲莫过于无声,如潮水般的寂静淹没了小小的厅堂。
第22章
陈梓呆愣半响,竟是要俯身磕头,江吟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衣领,厉声斥道:“你这是何苦,我祖母说一不二,你就算磕上一千一万个头,把膝盖都跪烂了,她也不会松口的。”
“那我怎么办?”陈梓眼神游离,恍恍惚惚道:“难不成你我就此分别,形同陌路?”
江吟秀气的脸上布满泪痕,咬着嘴唇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舍出尊严,却也换不回首肯,倒不如挺直脊背,任由她发落。”
“好,说得真好,不愧是林家的女儿,识大体、懂进退。”
忽然一个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座之人皆是一惊,林老夫人神情冷峻,拄着拐杖,厉喝道:“是谁?”
“我父亲。”陈梓以手撑地,有气无力地答道:“塞外狼烟滚滚,他待的久,嗓子熏坏了。”
“他还敢登门?”林老夫人大怒,气得站不稳,林君越搬来椅子,请她坐下。
江吟趁祖母未注意,赶忙扶了陈梓起来,顺便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保重。”她低声说:“别为了我抛却自尊,不值得。”
陈梓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下一秒陈桐大踏步走进厅堂,朗声作揖。
“一别数年,老夫人身体可还硬朗?”
他如鹰眼般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几位,软弱的儿子、白发苍苍的林老太太、如履薄冰的林君越,以及——
陈桐猛地瞪大眼睛,以为看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人。
少女白衣飘飘,柔若无骨,眼眸里透出关切。她望向陈梓的眼神,正如二十年前棠霜注视自己一般,只是那温柔的目光,再也不会落在他身上了。
“像,真像啊。”陈桐伸出手,忍不住想摸一摸江吟乌黑的长发,却被陈梓持刀隔开,神色冰冷地横在他面前。
父子对立,剑拔弩张。
陈桐微微一笑,环顾四周已大致明白发生了何事。他双指夹住刀刃,轻轻一翻转,刀尖便转了个向对准陈梓胸膛。
这一招非同小可,陈梓侧身闪避,正待还手时已被陈桐迅疾地按住肩膀,动弹不得。
“你小子,挺有眼光。”他赞赏道:“长这么大也就这一个优点像我。”
“我和你不一样。”陈梓咬牙应道:“纵是叫我粉身碎骨,也绝不辜负她一分一毫。”
陈桐眼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悲哀,他不与儿子计较,径直望向被陈梓护在背后的清雅少女。
江吟神情镇定,从陈梓身后坦坦荡荡地走了出来。陈桐见她眉间三分凌厉,落落大方的气质与林棠霜甚是不符,一阵失望涌上心头。
“离我孙女远点。”林老夫人勃然变色,悲愤道:“你害我女儿香消玉殒,至亲抱憾终身。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女儿临终前的嘱托。你还是趁早离去,免得我改变心意,一刀捅进你的胸口。”
“老太太息怒。”陈桐拱手道:“斯人已逝,亦使我悔恨难当。多年来我奉命驻守边关,未觅得半刻空闲。如今烽火四起,臣奉旨待命,多半是有去无回,因而想在埋骨沙场前,烧纸祭拜棠霜的坟墓,也算不虚此行。”
“做梦去吧。”林老夫人凛然道:“陈将军痴心妄想,我岂能允许你玷污棠霜的墓。你毁了她一生还嫌不够,是要她在地底下都不得安生吗?”
陈桐似乎早有预料,并未争辩,只是仰天长叹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棠霜,是我亏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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