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陈梓回不来了,那江吟就不必等了。
“好吧。”江吟说不清浮上心头的是一丝失望还是片刻犹豫,她闷闷地应了,却迟迟迈不开步子。
如果陈梓此刻提出要带她一起走,自己会答应吗?江吟扪心自问。
我会。
不仅仅是为了和他同生共死,更多的是不想拘泥于方寸之地,直到红颜老去,鬓边生了白发,才惊觉时光飞逝,荒度一生。
陈梓见她举棋不定,便决绝地朝相反的方向离开。江吟落寞地留在原地,垂下眼帘盯着灯笼中跳动的火苗,忽然发现纸糊的灯罩上似乎隐隐地现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迹。
正值元宵佳节,小贩在灯笼上写些吉祥话是一件极为普遍的事情,但江吟并未掉以轻心。
她把灯笼举到眼前,皱着眉头费力辨认,那些字从上往下分成两列,像是一句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江吟呆呆地看着那些字,伸手一摸,掌心就印上了墨痕。她想起去年初识陈梓时,在听风轩里,听他把心爱的女子比作天边高悬的明月,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时时记挂,念念不忘。
他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何不敢言呢?
江吟顾不得矜持,提起裙摆就去追陈梓。她磕磕绊绊地奔跑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陈梓赠的匕首刚在怀里捂热,紧贴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
灯会早已结束,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江吟耐心地在形形色色的行人里一一寻觅,终于找到了陈梓。
她几步跟上去,在他后面大喊道:“陈梓,站住。”
陈梓脚步微微一顿,却没有停留,而是加快了步伐。
江吟自知追不上,无计可施之下,对着他疾走的背影扬声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陈梓后背一僵,像是被定住了似的。江吟从后面走上来,慢慢靠近他,将持着的灯笼放到陈梓手里。
“君如天边月,我似寥落星。”她低低道:“你怎么还不明白?”
陈梓喉结动了动,表情很复杂,茫然和欣喜在他脸上交替出现。他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潮水淹没了,忽然整个人向江吟倒过来。
江吟感觉到他在浑身颤抖,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作安慰状。她透过陈梓的肩膀,望着辽阔的天幕,窥见北斗七星连成一线,发出耀眼的光芒。
“你去我家提亲,然后带我走吧。”江吟晃晃陈梓的手臂,央求道:“我不愿贪图安逸、苟且偷生,我也想随军北上,一览北国风光。我还可以当一名医者,为军中的士兵疗伤。总之,我不肯再被家里束缚了。”
“不行。”陈梓一口回绝,“我没法娶你,也不允许你去边塞。”
他痛苦地甩了甩头,像是在摆脱什么恐怖的回忆。
“那地方简直不是人待的,冬天还好一点,纷纷扬扬的大雪会掩埋尸体,盖住刺鼻的血腥味。一旦到了夏天,腐臭阵阵,蝇虫嗡嗡,闻者几欲作呕,临安跟它比起来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既然四境如此恶劣,你为什么还执意前往呢?”江吟眼眸亮晶晶的,势必要问个究竟。
“我曾经不理解为什么守城的士兵不怕死,因为我非常胆小。上阵的号角声一响,我就下意识缩进草垛子,战斗结束后被父亲揪着耳朵大骂十分钟。”
陈梓无奈道:“因此他视我为耻辱,可他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人的性命脆弱得犹如一张纸,一戳即破。我亲眼看见一个强壮的人,仅仅是中了一箭就吐血身亡,怎么不让幼小的我心惊胆战呢?”
“后来你是怎么克服的?”江吟好奇道。
陈梓笑了笑,这笑里带着三分苦涩。
“我心结未解,觉得能逃一时是一时,于是借着求学的名义骑马南下,然后遇到了你。我也是刚懂,当一个人拥有了他想保护的人后,就会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连死都不惧,就像我从小畏惧父亲,却敢为了母亲与他打架,弄得伤痕累累。”
“问云山那次是,这次亦然。”
长风浩荡,入了少年的胸怀。陈梓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幅幅江南的山水画,水光潋滟,山清水秀,少女白衣斗笠,沐在蒙蒙细雨中。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可是你不来,祖母就要把我许配给别人了。”江吟嘟囔道:“我偷听到她和表哥商量我的婚事,决定年后就送我进京城,选一个品行端正家境良好的夫婿尽早成婚。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你当真要和杜牧诗里写的一般,待我嫁作人妇,无可挽回的时候再来追悔莫及吗?”
陈梓面露挣扎。经过这惊心动魄的一晚上,他心里的杆秤渐渐倾斜,但到最后关头还是坚决地摇摇头,道:“婚姻大事,三书六礼、三媒六聘都得一一完备。我不日启程,身无长物,贸然求娶,只会委屈了姑娘受旁人的指指点点、碎语闲言,以至于耽误前程。”
“你百般推脱,是看不上我吗?”江吟打定主意要刺激他答应,于是拔下发间的白玉钗,道:“你以为我会在意别人怎么说吗?难道我还要把他们的难听话放在心上?女子的名声固然可贵,可我认为此名声非彼名声,不是所谓的贞节,而是正直的品德。正如谢思秋说的,商人同样有一颗报国之心。我行得正,坐得端,岂惧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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