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躺在床上意识尚且清醒,平静地望着床边说话的几人,除了因为呼吸艰难而胸口不断起伏外,神色漠然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正经历彻骨痛苦且濒死的病人。
而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个水盆,水盆里浸着好几块被血染过的帕子,阿婆的右手上还攥着一个,上面也零星染着血块。
她透过几个严严实实把她围在中间的雄性一眼看到了外面的余悦悦,笑着对她招手,示意她过去点儿。
进到屋子里以后,余悦悦的视线被窗户上挂着的几串装饰品一样的胡萝卜和白萝卜吸引了全部注意。
她蓦然想起自己某次在阿婆这里蹭饭时随口一提想吃下饭的萝卜干,记得阿婆好像还问了这东西怎么做,余悦悦当时开玩笑说道:“既然是‘干’,风干、晒干都可啊,想办法把萝卜里面的水分弄出来就行。”
没想到当时随口提的一个小愿望却被阿婆记到了现在,她能吃到好吃的萝卜干了,可做给她的人以后却再也做不成第二次了。
余悦悦想着想着内心酸涩无比,连呼吸都不能够了,不自觉间一滴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滚落,被余悦悦很快拭去,朝阿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婆一看小兔子通红的眼眶哪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地拍了拍床边的空地儿让她坐过去,又挥手示意杵她面前的其他人先离开。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余悦悦和阿婆的时候,特别是阿婆还拉着余悦悦的小手非要看余悦悦的脸,而余悦悦又因为一直掉眼泪不愿被阿婆看见,等到实在拗不过转身过来时,在看见阿婆脸的那一刻,余悦悦彻底绷不住失声大哭起来。
心里像被塞了满满的棉花一样,又胀又酸,急于找到一个情绪发泄口,说出口的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有多无理取闹。
“呜呜阿婆你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啊……海鱼的鱼刺比淡水鱼要大很多的,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意外阿婆你不是全城最好的族医吗你一定可以把自己治好的对不对,你要什么草药我去给你找回来,你不要这样……你不是说以后我生了雌性幼崽的话要帮我照看吗,你不能食言,所以赶快好起来好不好,我们以后都再也不要吃鱼了。”
说话的全程余悦悦的视线一直落在阿婆枕头的某一点上,说完后吸了吸鼻子又重新看向阿婆,期待阿婆给她肯定的回答。
可她注定是要失望了。
阿婆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只不过没等开口又先咳了起来,赶紧把帕子抵到嘴边,咳嗽声立马变得沉闷起来。
余悦悦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焦急道:“阿婆你别说话!”
阿婆对余悦悦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手上动作却悄悄把染血的手帕藏到了身下。
余悦悦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可终究没有说什么。
那一天余悦悦待在阿婆床边几乎陪了阿婆一整天,因为阿婆的喉咙彻底被刺穿碰到了旁边的主动脉,所以既不能喝水也不能吃东西,但是饭点时间,阿婆的儿子还是送来了食物。
阿婆招呼余悦悦过去吃东西,自己就在旁边看着她,那样子好像比自己吃了都还要满足,可余悦悦却是多看一眼阿婆都要憋不住眼泪的程度,东西没吃多少碗里的眼泪却积了小半碗。
下午的时候余悦悦继续在床前陪阿婆说话,她说到自己来自一个与这里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时,阿婆眼里也并没有多少惊讶。
在阿婆眼里,小兔子一直是一只拥有奇思妙想、与这里其他雌性都不同的兔子,她勤劳、努力、有聪明劲儿、自给自足不依附于雄性,和这里其他娇气的雌性完全不一样。
听到余悦悦说起自己真正的来历,阿婆反而有种恍然大悟又觉得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感觉。
余悦悦说自己的父母、朋友,还有小学便去世了的外婆,阿婆就像她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外婆一样,所以她总是可以在阿婆面前肆无忌惮地撒娇、表达最真实的自己。
现在无疑是再一次经历外婆去世时的那种痛苦。
……
不知不觉间,余悦悦自顾自说到了晚上,阿婆也没有一点烦厌的感觉,精气神十足的样子像极了鼓励余悦悦继续说多点有关她的事。
但是到了后来,余悦悦正在说她大学期间差点和同专业一个男生谈起恋爱时,阿婆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遍布皱纹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嗓音沙哑粗粝得像是几十年没开口说过话一样。
“水……”
说完,阿婆又赶紧把新的手帕抵到了唇边咳了起来。
余悦悦赶紧把水递了过去,一脸担忧地望着阿婆喝了一大口,心里担心嗓子破了还能喝水吗
阿婆喝得有些急,急着把嗓子损伤的地方灼烧般的剧痛感压下去,她隐约感觉得到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但是如果不把她们托付给信任的人,她始终无法安心离开……
阿婆挣扎地从床上半坐起来,凑到余悦悦耳边,同时抓着余悦悦的手示意她附耳过来。
余悦悦心里一跳,已经隐隐察觉到阿婆要跟她说什么了,挺直了背慢慢靠了过去。
“小兔子,咳咳……其实、妞妞她……”
喝过水以后阿婆的声音润了很多,但声音还是透着无力感,听得出阿婆每说出一句话应当都经历着吞刀子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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