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吃点东西暖暖身子,也算是我给小郎君赔个不是。”宋氏说。
林鸣依旧没有开口,宋氏也没有停留,搁下东西便走了。
酒是刚烫的,面饼是刚出锅的,皆冒着腾腾的热汽,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道温暖的白雾。
冻在喉咙口的寒气仿佛被这暖意化开,变成一泡水,堵在胸口,再漫上眼角。
十七岁的少年,眼眶一阵酸热。
酒和面他没有动,放在了梁记酒铺的门口。
他读的是圣人书,知道非亲非故,男女授受不亲,且男女之间有大防,宋氏是豁出一身泼辣劲才换得一身太平,他不想给她惹是非。
更重要的是,有一样比酒和面更重要的东西,他已经收下了。
那就是勇气。
活下去的勇气。
——一个死了夫君与公婆的弱女子都能挣出一份鲜活的人生,他有手有脚,有才有学,难道还能在街头冻死?
从此以后林鸣照旧在巷口卖文,但已不再是终日等着帮别人写几封书信。有主雇上门的时候他便做生意,没生意的时候他便写自己的文章。
从前他要做诗文,须得焚上喜欢的香丸,再泡上一壶香茗,再谴开下人,以全诗兴。
现在,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没有茶水也没有焚香,就在街口一方小桌上,他也能心随意动,以手写心。
家世落魄,世情困顿,小桌逼仄,但这又如何?
有一样东西永远不会受到局限,那便是一个人的才情。
它就像大石底下的种子,越是受到重压,就成长得越发拙壮。
如果说他十二岁中解元只是死读书,那么是到了这一刻,才悟透圣贤书中的真谛。
最寒冷的冬天已经过去了,风中刺骨的细针已经开始消融,树上抽出了绿芽,柳枝开始吐絮,春天到来了。
林鸣的人生,就是在这个春天改变的。
那一天林鸣只觉得街上格外热闹,宋氏还特意关了铺子,经过巷口的时候,向着林鸣笑道:“小郎君,去看状元郎呀。”
她今日没有像以往那样扎着头巾,系着围裙,换了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头上也没什么珠翠,只簪着一朵海棠花。
但那洁白的肌肤,柔红的唇,带笑的眸子,无一处都清新鲜妍,胜过街上任何一个百般妆饰的女子。
林鸣只看了一眼,手下的笔便微微一颤。
宋氏向身边的小少年道:“阿均,叫哥哥。这位哥哥可是很会念书的,你要跟哥哥多学着点,看,哥哥的字写得多好——”
然后三个人六只眼睛都落在林鸣的笔下,那一笔已经撇出了纸外,直接划到了桌上。
林鸣:“……”
宋氏:“……”
宋均:“……”
“哈哈哈小郎君定然也是想看状元郎了,那就一块儿去吧,我听人说,小郎君的书念得极好,若不是家里出了事,将来定然也是状元郎呢。”
林鸣发现,宋氏好像总有一种本事,把尴尬的事情变得风淡云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