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亭棋艺不错,下棋时很少说话,更多的是在观察。
观察对方,也在小心落子。
贺东亭下棋走一步看三步,他落子缓慢但坚定,但很快就察觉,若他下得慢了,对面也跟着出棋慢一些,若他下得快,对方也跟着加快速度。他抬头看了对面坐着的年轻人,问道:“你已解了这棋局?”
白九淡声道:“未曾,只是从昨晚到现在多想了半日,略有所悟。”
这话说得随意,若放在平时贺东亭不会多在意,但现在听了颇不是滋味。
他之前在西川城想了几天,怎么想,都是自己棋差一招,何尝不是输在了时间上?他见到谢璟的时候对方已经长大,陪在身边教导的人也是白九,他早已没有资格站在旁边提什么意见了。
贺东亭叹了口气,随意放下一枚棋子,缓声道:“这棋局,我也破不了,璟儿下了半局,后面也只能顺着他的路子往下走。”
下完棋,贺东亭对白九的态度也改变了几分,招呼人要拿些酒来对饮。
白九拦住道:“换些茶来吧,璟儿嘱咐过你身体不好,不让饮酒。”
贺东亭心里宽慰,点头应了,又问道:“说起来今日我还未见到璟儿,他去哪里了?”
“去了福泉庄,舅舅如今想把家里的事交给璟儿打理,慢慢让他接手。”白九代为解释道。“另外还要陪黄先生跑一趟,上次北平来的那些教授发现了不少古籍,黄先生代为写了注文,其中有一册为游记,先生特意绘制了山川河流图,需要送去整理造册,想必书局有些忙,要再等一会才能过来。”
贺东亭哦了一声,等茶水和小点心等送上来之后,两个人临窗坐着,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大约是心态发生了微妙的改变,贺老板现在已经彻底放下“管”这一个字,满心只有顺着儿子的念头,坐在那和白九说话的时候,也频频问起他的家人和北地之事。
白九规规矩矩坐在对面,问什么,答什么。
另一边,书局。
谢璟正陪黄明游先生在交付书稿,书局里的人起初并不重视,后来黄先生发了好大脾气,书局的总编才急匆匆赶下来,亲自接待,那个小办事员站在一旁鹌鹑一样,听说“黄明游”三字,脸瞬间就吓白了。
黄先生在书局亲自整理了一上午的书册,交付印制,弄好之后才走出来,边走边锤腰侧,摇头笑道:“年纪大喽,当初跟着商队走南闯北也不见这么许多毛病,现在不过是坐两日船,再忙上半天,这老腰就疼得厉害。”
谢璟道:“先生做事太赶了,注文本就繁琐,您又和章教授合力绘了江河图,这些图旁人绘上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出一张,应该慢些来。”
黄先生笑道:“不行呀,还有那么多学生等着,总要赶在春天前把书定下。”
谢璟惊讶:“给学生?”
黄先生点头应道:“是啊,我同北平那几位商议过,大家伙儿一致同意尽快印出来,不止这一卷,后面还有一整套呢。我这些年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见过许多山川河流,因此负责这一卷,其余书卷由北平大学众位教授倾力合作,从小学到高中都有,我华国万万里土地上大好山河,应当让学生们都记住。”
黄先生年纪大了,两鬓白发,和谢璟当初见到他的时候相比能看出额前皱纹增多。但黄先生身上的傲骨依旧,不管多大年纪,即便背着手走路,也挺直了脊背。
谢璟看着他慢慢踱步,哼着小曲走下楼去的身影,不止为何忽然想起先生乘船而上的模样。
老先生手撑在船栏杆上,仰头看着逆流而上的道道青山峰峦,眼中带了自豪。
这份自豪来自于他眼中的山川河流,来自于他脚下的土地,也来自于他脑海中熟读背诵的千万卷书籍——那是他心中的故土,是他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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