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又移动着,变成了昏暗的室内,一缕烛光映着床帐,躺在床上的男人发出震耳欲聋的呛咳声。
老太太更哭得撕心裂肺,扑倒在厚厚的被衾上,嘶哑的哭声比屋外乌鸦的叫嚣更难以入耳。
李凌云跪在床榻上,捧着一碗苦药默默流泪,她变得很清瘦,素净的衣摆落在地上,被踏在老太太的脚底。
老太太为了儿子哭,天明哭到天黑,疾呼自己的苦命,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哭儿子命苦,身子骨太弱,最后,她的眼泪就变成了利器,不留情的扎向李凌云。
“就是你这个晦气的女人!克死了我的孩儿!”
李凌云默然跪在原地,在她的厮打和辱骂中摇摇欲坠,手中的药碗从发颤的指尖滑落,砰的一声砸了个粉碎。
她往后偏倒,几乎是半个身子压在火盆上,手掌按进未燃尽的炭火和艾草灰烬之中,疼得立刻就掉下眼泪来,终于也化作绝望的哭泣和呜咽。
在男人连声的劝解和老太太的辱骂中,李凌云的哭声不绝,她已经形容枯槁,几乎让姜此玉觉得恍然——那个曾经笑颜如花,神采飞扬的女子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只剩下被榨干了,伤透了心,此刻涕泪满面,哭嚎之声就像野兽一样毫无体面和理智的寡妇。
她趴在棺木上,惨烈的哭嚎几乎洞穿灵堂之上来祭拜的人们的心脏,妇人们感同身受的红了眼眶,姜此玉听见人群中有人赞叹着:“好生贞烈的女子,真真叫人哀怜”
他们都夸赞着李凌云所表现出的对死去丈夫的坚贞不渝,认为她表现得像个节妇。
既然是节妇,那么定然是要伤心欲绝,随夫而去才能为人所称道了。
老太太看着李凌云,也用帕子擦拭着眼泪,慢慢地说道:“凌云是有心。”
李凌云好像一下子又不是那个遭人厌弃的可恨媳妇了,她用自己的贞烈换来了全府上下的尊重,她吃得又少又简单,在临近冬日的天气里也用不得热水,屋里的装饰书墨都被清除,床被单薄,不准生炭火取暖,粗陋的衣裳才能彰显她的决心。
李凌云就在众人交口赞叹的视线中越发的枯瘦,慢慢地死去,然而又满身光环环绕着,困在小小的屋子里。
她要作为一个节妇死去。
可是她的肚子却大了起来,老太太于是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要她当节妇了。
她和两个丫鬟一起住进了祠堂,先前被克扣到只剩米饭青菜的饮食变成了养胎的补餐,长期饥饿的肠肚被丫鬟监视着吃下油腻的大鱼大肉,李凌云每日都要吐,老太太恨恨道:“你肚子里可是我儿子唯一的香火!”
她看李凌云干枯的脸和鼓起的肚皮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眼神,好像她的身体完全变成了一个装满财宝的大瓮,为了得到里面的东西,老太太会随时用尖利的趾爪开膛破肚,然后将容器粉碎,彻底随风散去。
李凌云好像已经疯了。
姜此玉看着她逐渐变成一个木头雕筑的死物,眼珠呆滞地长久凝望着面前令人绝望的世界。
但她挣扎的魂灵又仿佛没有燃烬,在死灰中偶尔迸溅出一点点的火星,李凌云摸着自己的肚子流眼泪,然后目光越过围墙,好像希冀着这座宅院能垮塌倾倒,将自己释放出去。
姜此玉感觉自己的面颊湿润了,在一片朦胧的眼泪中,她用发抖的手臂捂住耳朵,这样就不用去听李凌云生产时骤然发出的尖叫和嚎啕。
她几乎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李凌云的嘶吼中碎成了很多片,血腥味浓烈得无处可逃,她身处其中,几乎要窒息。
“娘!!!——娘啊!!!救我!”
姜此玉彻底被击倒了,她积累许久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她也开始嚎啕大哭,感觉好像是自己躺在了那张狭窄的产床上,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活生生的撕裂扯开。
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哭,跪倒下去,浑身都蜷缩在一起,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全身抽搐颤栗。
辛渺的剑锋煌煌生光,几乎是一剑就劈开面前的婴灵,四面八方交叠传来的哭嚎几乎让辛渺耳膜被震破,她的感官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脑海中嗡鸣阵阵。
几乎被夷为平地的花园弥漫着烟尘,垮塌的楼阁天台砸进水池,垂倒的花草树木伏倒在路上。
空气就像是凝结了一样冰冷,她吐出一口气,几乎能感觉到热气在面前凝成了霜,刺痛面颊。暴怒的咆哮从某处传来,几乎使得辛渺痛得倒吸一口凉气,蹲下身捂住了耳朵。
震耳欲聋的虎啸每一次响起都令她眼前一黑,头皮发麻,她顶着这咆哮声奋力战斗,清空了身侧一片婴灵,但还有更多源源不断冒出来。
她也只有一个人,无法杀尽,恐怕现在整个章府都在闹鬼。
红红这边反倒占着上风。白虎毕竟只有残魂,纵然可以驱使借用此地阴魂力量,但也有限,红狐的左耳鲜血淋漓,但一掌抓断了白虎脊梁,它便发出最后一声强弩之末的悲怆长啸,身不由己的瘫倒在地,露出大片骨骼的前肢无力负担上半身,巨大的虎头猛地砸落在地,溅起一片烟尘。
红红引来自己的妖丹,在白虎几欲滴血的凶恶目光中吞下,妖丹回归,它双目中金光涌动,气吞山河,纵使受了几处伤,也根本不碍大事。
只要轻轻一抓,它就能轻松终结白虎性命,彻底让它灰飞烟灭。
胜券在握,红红冷冷地注视着它,倒也无意享受胜利带来的喜悦,它只是居高临下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朝它走来。
白虎再发不出呼啸,只在最后关头于喉间发出不甘愿的悲鸣——
一道小小的灰影子从暗处窜了出来,挡在了红红和白虎面前。
是那只小虎!
它不甚健壮的四肢抓着地面,低低伏着身体,徒劳而恐惧地对红红发出恫吓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