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灵煜。
于观真仍然记得地宫里那道不眠不休的虚幻之影,也记得石壁上的粉墨与雕刻,然而它们都难以与眼前的人相比。
他身旁忽然出现一人,是尘艳郎。
“我第一次见到阿煜,就是在这里。”尘艳郎似乎并不意外于观真的出现,而是望着海边的那抹幻影,“他生性喜静,晚上会寻一个离天玄门极远的小岛弹奏琵琶……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他弹得还不好,很难听,后来又过了许多时间,才练成如今这样。”
于观真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们俩怎么突然就如此和平地谈起灵煜来了。
最重要的是,他一点都不在意灵煜怎样。
非要比的话,崔嵬的箫声对他而言更动人。
“只是我已经忘记了。”尘艳郎的神色很平淡,并没有太多的喜怒,只是他的这种冷漠反而给于观真带来更多的不适感,他微微躬身,舀起一捧潋滟的水光,吐气成雾,那水雾渺渺化作一团蜃云,“我实在活得太久了,许多东西都不见了,包括记忆。”
“起初我将它们封存于蜃气之内,可每当我死去一次……它们就会丢失许多。”尘艳郎忽道,“随我走走吗?”
于观真沉思片刻道:“看起来,我好像没有拒绝的权力。”
“不错。”尘艳郎赞同,他的神色并不倨傲,却足以令人望之生畏,“你的确没有。”
他们两人走得并不算快,此处礁石生得异常嶙峋,还渗透了水,就算只是在域之中,于观真也不愿意打湿,于是站在了石头上,看着尘艳郎走到水中,静静凝视着灵煜。
这种平静实在让人发毛,于观真还记得之前胸膛翻涌着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知道尘艳郎到底有多愤怒,多痛苦,因此更显得眼前人的安静令人恶寒,未东明已经死了,尘艳郎的失去也已是注定,他实在很难想象对方的平静底下正在汹涌怎样的暗流。
尤其是他在意识到尘艳郎对灵煜的执着之后。
尘艳郎的域里,留存千百年的蜃影,只有灵煜一人。
于观真觉得自己很多余,他并没有觉得尘艳郎这么看着一个死去多年的幻影很正常,不过奇怪的人做奇怪的事理所应当,他不想干涉其中,于是咳嗽两声,决定主动出击:“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吗?”
没有身体的尘艳郎光用蜃气就差点逼得他们俩自杀,于观真倒是很想跟他好好斗智斗勇一番,问题是做不到。
就好像现在,于观真甚至连尘艳郎有什么目的都不知道。
尘艳郎没回头,一句话回答两个问题,省了于观真一番功夫:“我带你来,总不是为了让你站在这里的。”
许多问题在于观真的舌尖绕了一圈,他最终挑出一个基本上长满了雷点,确保尘艳郎踩上就会爆炸的问题:“当年的白下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是在地宫看见了吗?”尘艳郎并没有被惹怒的反应,显得格外轻描淡写,好似那是全然不值得一提的事,“并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我当时并不是为了任何人,不过是想给灵煜一份礼物。”
“什么意思?”于观真没有明白。
“我并不在乎那些人,只是灵煜喜欢他们。”尘艳郎流露出一点略有些厌烦的神态,又很快恢复正常,“他很久很久都没有笑过,我想让他开心。”
“你想让他开心。”于观真重复了一次,“甚至能交出自己的性命?”
尘艳郎点了点头,淡淡道:“不错。”
难怪他对别人的性命毫不在意,他连自己的生死都无动于衷。
“特别是这样一来,在他的心中,我自然会比苍生更重要。”尘艳郎的手轻轻放在胸口处,他的神情微微有些变化,“我想要得到他对苍生的关注,对苍生的怜爱,不想跟其他人分享,你之前看着崔嵬的时候,难道不是有同样的感觉吗?他给你的,跟给别人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无关紧要的时候,你也会伪装,伪装自己好像很在意那些人,好让他开心一些。”尘艳郎轻笑了一声,“可实际上,你并没那么在乎,甚至也不在乎未东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说到未东明的时候,他忽然将声音压得很沉,也很重,脸色都有几分狰狞起来,像是要在唇齿间将这个人挫骨扬灰。
于观真从字里行间辨别出些许情绪,恍然道:“你也不在乎,你当时并非是真的对他有情,只是……只是……”
只是不愿意灵煜忧心其他多过你。
他本以为尘艳郎会否认,哪料对方点了点头,干脆利落道:“不错,可惜我当时涉世未深,不知晓人心种种,我答应献出龙珠之后,许多人喜不自胜,非常感激我,令我十分得意。唯有灵煜更为伤悲,他是个极为聪慧的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事。”
“我那时连自己为何要这么做都不大明白,他却已经看透,说皆是因他才害我至此。”
“后来我才知道,他当时已对我动情。”
于观真沉默片刻道:“你错过了。”
“是啊。”尘艳郎的神情终于悲伤起来,“我错过了,在我无知时,得到这世间的至宝,却又轻易将它丢弃了;而之后无论我如何寻找,都再得不到了。中原与苗疆素无来往,灵煜为寻求起死回生之法,特意前往苗疆求取神血与异法,正逢上中原与苗疆战乱,那一任的大巫祝便用两处万人坑作为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