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不说则已,一提起此事,又让皇上想起之前齐瞻便因暗中布局算计太子和璟王,被禁足在王府之中。
而后皇上心中也多有不忍,见齐瞻及时提供了有关于南戎土俗的发现,便借着这个由头,把他给放出来了。
现在再想,齐瞻从头到尾都没有反省过自身过失,反倒不断地揣测圣心,利用他所得到的偏爱做些阴谋算计的勾当。
曲长负的状正好告到了点子上,皇上可以不在意齐瞻对一名普通的臣子起了别样心思,也可以不在意曲萧如何对待自己的儿子。
但是他不可能不在意皇子与重臣的勾结和欺瞒!
皇上一旦起了猜忌之心,那就无论怎样的求情和辩解都没有用处了,当下齐瞻刚刚恢复的差事还没在手里捂热乎,又被尽数罢免。
这一次皇上并没有允许他在王府中禁足,而是吩咐送到大相国寺去,严加看管。
魏王妃林忆以夫妻恩义断绝为由,请求和离,则被皇上暂时压下,准许她先回娘家暂住,改日另议。
至于曲萧,则被直接逐出京城,贬为了惠阳知府。
说来也巧,那本来是先前朱成栾的职位,朱成栾被曲长负查了之后,尚未有新人接替,如今倒成了曲萧流放之地。
这一战,曲长负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而且最诡异的是,他所用的人证,是跟他有仇的宋彦,曲萧手下的随从,齐瞻的王妃……
曲长负甚至根本不需要他自己的亲信,就把能利用的对象利用到了极致。
不过即便如此,对于其他人来说,曲长负也没有什么需要防备和忌惮的了,因为不日,他也马上将要启程,前往南戎。
曲长负从议政殿中走出来,天色微阴,不见飞雪。
此时早朝早已散去,大殿之前一时无人经过,站在高处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种手掌天地的错觉,可是浩浩长风掠过襟怀,又将一切吹成了空。
永远都是无休止地斗,斗赢之后,便又是无尽的空虚。
曲长负走下长阶,出了宫门,尚未等伺候的人迎上来,便见曲萧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门口。
曲长负面色如常,行礼道:“父亲。”
“这么多年来宦海浮沉,从未有人能将我算计至此,没想到,竟然是你赢了。后生可畏。”
曲萧笑了笑道:“如今我去惠阳,你去南戎,咱们父子今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为父最心爱的长子啊,你多保重吧。”
曲长负道:“我在陛下面前是那句话,在父亲面前还是那句话,若非父亲一意相逼,你我原本谁也用不着到这般地步。现在儿子就要为了家国大义慷慨赴死了,不知父亲可愿意发一发慈悲,让我当一个明白鬼啊?”
曲萧怔了怔,然后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早就猜到了,原来你还不知道。”
曲长负微微摇头:“我还记得小的时候,父亲领我读书骑马,为我在灯下糊纸灯笼,都是出于真心疼爱,那种温馨之感,如今还可回忆起来。但不知从何时起,这种亲情就变了调,再也难以寻回,叫人惆怅不已。”
“我曾反复思考过原因,但也只能瞎猜罢了。是我的命数克你,还是我不是你的亲生孩子?”
这父子两人面对面站着,说话都是斯斯文文,面带笑容,半点也看不出来方才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的针锋相对,叫知情人看了,却不禁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曲长负的话问出来,曲萧却没有立即就回答,他静静地站了片刻,脸上的出现了怅惘追忆的神情。
“我和你的母亲,是在一次庙会上认识的。那个时候,我刚刚中举,意气风发,自以为日后定当鹏程万里,也不知道她是太师府的千金,就冒失的过去追求。”
片刻之后,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
这似乎还是在宋琬过世之后,曲长负头一回听见曲萧提起她。
他神情淡漠,却非常认真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