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的几天,嘉萝都没再去卧佛寺,公主寝殿内地龙烧得正旺,点翠正在往炉里添香料,波斯进贡的香料,香气奇异,令人闻之不忘,嘉萝喜欢这个味道,皇帝便把这珍奇香料全赐给了她。
一室暖香,嘉萝人也有些懒洋洋的,点翠加完香料走回她身旁,试了下她手里的暖炉,倒还是暖的,看着她陷在毛茸茸的狐衾里,笑着问道:“公主今儿个怎么不去卧佛寺看看?”
嘉萝懒洋洋地道:“外面冰天雪地的,我老往外跑做什么,我本就不是爱动的性子。”
点翠继续打趣道:“那驸马呢?也不愿去看了么?”
嘉萝掀了下眼皮:“懒得去,岂不知过犹不及,事倍功半,他身为佛门弟子,假正经惯了,我若一连几天都去,意图太显,反倒吓退了他,就是要冷他几天,叫他捉摸不透,才能牵肠挂肚。”
点翠似懂非懂,笑看着她道:“公主开心便好,公主无论说什么,那肯定都是对的。”
嘉萝轻轻笑了下,这时描朱从殿外进来了,一边将食盒放到桌子上,从里面拿出一罐牛乳来,一边跟嘉萝说道:“公主想喝牛乳,奴婢已经取来了,另还拿了些干果糕点,牛乳是温好了的,公主快些来喝吧。”
又说了一些她在路上的见闻:“外面虽然天冷,但今儿个天气不错,皇上在校场摆了宴席,宴请了诸多王公贵族,还有不少世家子弟在比赛骑射呢……对了,安远侯家的小世子之前一直在云游求医,前不久刚回来,皇上是最喜爱他的,这场宴会有一半也是为了给他洗尘办的。”
点翠闻言道:“安远侯世子?他自小体弱,上回进宫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了,他今年十七了吧,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样子了,小时候粉雕玉琢的,可是很可爱的,现在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描朱笑道:“想知道现在成什么样子,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又转头看向嘉萝道:“公主不去看看热闹么?旁的什么郡主县主可都去了,嘉柔公主也去了,听说她前两年见过世子一次,就一直倾慕他呢。”
嘉萝看她神色,随意问道:“怎么,他很好看么?比你们未来驸马还好看?”
描朱掩嘴轻笑:“这奴婢可不敢妄言,公主去瞧瞧便知晓了。”
嘉萝想着左右无事,便起身朝她们笑道:“那便去见见吧。”
——
校场内,远远立了靶子,亲贵子弟竞相骑马射箭。
远处的两层楼看台阁楼,皇帝坐在正中央,左手边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校场此刻战况激烈,少年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无意遮挡了皇帝的视线,一旁的太监正要出声提醒,皇帝却伸手阻止了,他笑着摇了摇头,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
阁楼的两旁原是通风的,因少年自小多病体寒,皇帝特意命人装了厚厚的帷幔,阁楼里还烧了火盆,因此虽在室外,也不觉寒冷。
太监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向那少年,少年内里是一件银白中衣,外面披着一件狐皮斗篷,衣袂边绣了暗纹,繁复考究,竟是四爪的龙,那可是皇子才有的穿衣规格。
——太监倒吸了一口气,见少年长身玉立,端的是风姿无双,中场休息时,皇帝叫了一声“采儿,”少年便回过身来,太监心又是突得一跳,但见少年容貌俊美之极,眉眼如画,唇红齿白,只是一张脸白得透明,除了嘴唇,全无血色,气质清冷到了极点,偏一笑起来,又带了几分孩子气:“皇上。”
皇帝慢慢道:“他们既中场休息了,你便也过来坐一会儿吧,长久站着,怪累的。”
少年便笑着走回皇帝身边坐下。
不远处站在阁楼底下的嘉萝,怔怔地看着那名少年,眼里不觉早已蓄满了泪,只是喃喃道:“薛采,是薛采,他还活着吗?”
描朱在一旁不明所以:“怎么了公主?安远侯世子一直好好活着呀。”
嘉萝这才反应过来如今是在幻境,而现世中的薛采已经死了,薛采从小多病,御医断言他活不过十七,嘉萝那时偏要留住他,于是三跪九叩去卧佛寺恳求佛子转世救他性命,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把他留住他。忘尘有三分像他,于是她日日去见忘尘,求他渡她,未曾想到头来却害了自己。
嘉萝忽然漫漫地想,这幻境里有活着的薛采,其实永远留在幻境里也不错。却又想到,幻境终归是幻境,这个薛采也不是她的薛采,而现世中,至少还有她的父皇母后在等着她,便渐渐打消了留在幻境的这个念头,尽管它很诱人。
校场比试结束,皇帝带着薛采走下阁楼,薛采从袖中拿出一枚袖箭,这是他改装过的,比寻常袖箭更为小巧,箭簇是鸭嘴簇,穿透能力更强,他向皇帝演示,轻轻地扣动扳机,箭簇破空而出,下一刻便从靶心传透。
皇帝连连称好,他对薛采素来捧场。
朝他们走来的嘉萝看到这一幕,却是有些怔然的,现世中的薛采,也对这器械极感兴趣,从前她跟他见面,总是他先到,等她时他便用自制的箭簇穿叶玩儿,箭簇里有数枚钢针,一齐发射,能同时射穿所有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