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一点头,顾顺退下。
沈从兴听到几个字眼,指着他笑道:“瞧你如今这样儿,哪有半分当年横刀立马顾二郎的气概!如今人家都说,顾侯夫妇是同进同出的,不论吃酒串门,你都要送夫人回府,好好好,我知道,温柔乡是英雄冢……”
顾廷烨脸皮颇厚,淡淡道:“倘若邹氏嫂夫人还在,怕沈兄也是如此。”
沈从兴默了半响,忽然惨声道:“我对不住她,她在世的时候,没跟我想过半分福气,操碎了心,吃尽了苦头,如今……我却……连她家人也护不住!”
顾廷烨拿起桌上的双龙入海青玉大壶,缓缓给自己斟酒:“爱之适以害之,沈兄若真是为邹家好,就不该再放纵下去。如今是保住了性命,可总有有你护不住他们的时候。”
沈从兴怔怔的:“我如何没有劝过,可他们……只要一提你嫂子,我就没有法子了。”
“沈兄倒是愈发斯文了。”顾廷烨端起酒杯,嘴角一抹嘲讽般的笑,“劝不听就罚,罚不听就打……如今邹家上下不事生产,除了沈兄,还有旁人可以依仗么?”
酒色湛清,宛如高山清泉般澈然,缓缓喝尽杯中酒,他只觉得酒气清香,沁人心脾;放下酒杯后,他盯着沈从兴:“适才沈兄说我已无当日顾二郎的气概。我却要说,自打沈兄封了侯,也愈发缩手缩脚,哪里还有当年蜀边五虎之首的威风!”
说着,将酒杯重重摔在地上,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地面上,砸出一声短促清响。
沈从兴静了半响,缓缓抬起头来,“自入京来,我处处错,步步错,亏得有你们一帮兄弟,皇上体恤,否则,早不知死过几回了。”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而尽,沉声道,“阿琴过世后,我未能迎娶她妹子为正室,此乃第一错;既不能娶为正室,就该待之以亲妹,给她好好找个人家,我却纳妻妹为妾,这是第二错。至此,我每回见了邹家人,便觉得无地自容,羞愧不已,不能力行约束!”
说完,他也重重将酒杯摔在地上,碎瓷四溅,在青砖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顾廷烨看了他一会儿,将面前两只汤碗倒空,分别斟上酒,“沈兄也不必过于自责,依我看来,邹家本就是这个打算。仗着这个,变本加厉,如今沈兄想明白了,什么都好说。”
沈从兴举起酒碗抿了一口,皱眉道,“只怕皇上如今也恼了我的。”
“未必。”顾廷烨拿起一根筷子,轻轻敲击碗盏,“倘若只臣子私宅之事,皇上未必有闲情逸致过问;此回,张老国公将一个忠字拿上了台面,而沈兄你,明知此时正是要用张家的时候,却还放纵内宅,丝毫没将圣意放在心上,皇上如何不恼?”
沈从兴歉然:“是我疏忽,辜负了圣上……”
顾廷烨晃着酒碗,“咱们在京城,都是无家世无根基的浮萍之人……”
还没说完,沈从兴便失笑:“你算什么无家世无根基,堂堂侯府公子……”
顾廷烨摇头道:“有家不如无家,有亲不如无亲。”
沈从兴知道顾家内情,暗暗替他难过,不再多说。
顾廷烨接着道:“六年前,段兄弟来京城远亲安国公府投帖子,谁知连门房都没能进去。可如今,安国公府哪个不争相巴结段兄弟?咱们几个平步青云,一展所长,靠的是什么,不过是皇上的信重而已。”也许过个十年八年,他们也能建立自己的基业,可如今根基还太薄。
沈从兴凝重的点点头:“兄弟这话说的好。老泰山肯与我家结亲,为的不就是这个么。”
“不止。还有……以后。”
沈顾二人微一对视,便知彼此意思——从目前来看,皇帝对大皇子二皇子还是满意的。
“那……以后,我该当如何行事?”沈从兴替顾廷烨斟了碗酒。
“什么都不必做。”
沈从兴愕然:“你说什么?”
顾廷烨拾起两只筷子,“沈兄这回看似凶险,但实则安稳。其一,皇上还是要用沈兄的,不过是想敲打敲打;其二,英国公府不会真看着沈兄出事,否则,且别说女儿不好过,倘若以后大皇子……”后面的话,两人心知肚明,不必多说。
“是以,沈兄如今的确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在家修身养气。”顾廷烨先放下一只筷子,“皇上是重情之人,沈兄毕竟在潜邸陪皇上风风雨雨十几年,待时日一长,皇上必会记起旧日之事,反会怜惜沈兄心软,受邹家拖累。”
何况皇帝还要用你。
沈从兴点点头,低声道:“这回皇后娘娘也是受我之累。”
顾廷烨再平平放下一只筷子,“英国公府煊赫一甲子,有声望,有根基,有人脉,独缺新帝信重,又如何肯折了沈兄这条臂膀?只要沈兄肃清内宅,旁的事情,自有张家会摆平。”
桌上平行放了两只筷子,顾廷烨又将一只碗倒扣在筷子上,“如此,沈兄便稳当了。”
其实,如果沈张好如一家,皇帝也不见得高兴,但若真闹翻了,皇帝又会怒其不恭。沈从兴娶张家女,当初看来这好那好,实则为双刃剑。自己当初娶明兰,皇上得知只是个中等文官的庶女,便是既可惜,又放心。
沈从兴看着那只稳稳当当的碗,沉默良久,“肃清内宅?”